木七止三人趁着皇宫中乱作一团,又在夜幕的遮掩下偷偷的遛出皇宫。
此时天色微明,残月渐隐。
客栈里,他三人默然不语。
柳杏儿表情郁郁,手里搓着柳长风交给她的那只琉璃瓶,若有所思。
她是不是在追思她的爷爷?她爷爷在临终前托付给她一件事,这件事当然也非同小可,她要是解不了这鼠疫的毒质,九泉之下的柳长风,又怎么能心安?
只听柳杏儿道:“娥姐姐,我累了,只想好好的睡上一天,今儿也……也不用叫我吃饭了。”
刘娥柔声道:“好,杏儿累了就好好歇息,睡好了觉,人才精神。”
跟着柳杏儿便回了房。
木七止见柳杏儿回了房,便在屋子里踱起步子来,他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此时的天色当然还没亮。天色虽还没亮,可公鸡早已“咯咯咯”的叫了起来。
木七止往外伸长了脖子,似乎想要出去,只听刘娥问道:“你又想干嘛去?”
木七止嘿的一声,道:“娥姐,你当真是料事如神,我可不是要出去?那藏谷老贼害苦了咱们,我还不是要找找他们晦气?还有青龙楼,他们要杀皇上,皇上倘若被杀了,天下还不得大乱?哼,天下大乱,我又怎么能不管?就……就是不知青龙楼为什么忽然又改主意了,刺杀皇上,难道不是他们早就谋划好了的?”
木七止凝神想来,嘴里更是在喃喃自语,就好像这些问题他要是不查个水落石出,他可不会善罢甘休。
刘娥又问道:“那你要打探到什么时候?”
木七止迟疑了一下,轻声道:“这……这可不好说,怕是今天我就不回来了罢。”
刘娥默然不语,木七止见刘娥不再劝阻他,他便慢慢的踱步到门口,忽一转身,一溜烟的不见了。
从皇宫里回来之后,刘娥何尝不是怀有心事?天一亮,就是新的一天,而这“新”的一天当然是别有不同的。
今天是初九,可初九又有什么别有不同?每个月还不都是有初九?
可初九难道就真的不是别有不同?初九当然是别有不同的,别人或许不觉得初九有什么不同,可刘娥的心里却认定:初九这天可是大大的不同。
这七年来,每逢初九的这天,刘娥心里总是要泛起波澜。要知道在七年前,她和黄休要分手的时候,他们怕到时候人海茫茫,他二人又天各一方,谁也找不见谁,那可怎么办?
那时候他二人就约定,倘若真的人海茫茫,谁也找不见谁,初九的这天,黄休会在汴梁城里的梨园荟等刘娥。
月月如斯,年年如斯,直至黄休咽气的那天……
这七年来,刘娥都不知历经了多少个初九。可无论哪个初九,每逢这天,刘娥心里总会突突的跳,她心跳的厉害,脸就会红,她脸一红,她就会想起黄休。
想起那年在莱州府云峰山仙子岭上,她和他就这么碰巧遇见了。可难道那真的只是“碰巧”,而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一想到此,刘娥的心总是暖暖的,有一个人倾慕她,疼爱她,还甘愿肯为她而死,而刘娥倘若对这人也一往情深,这还不是美事儿一桩?
现下,柳杏儿与木七止都碰巧的要“走”开一天,这一天当然就只有刘娥一人。
柳杏儿与木七止要走开一天,这还不正中刘娥下怀?本来刘娥实不知要如何说出口:她要出去见一个人。
现下好了,刘娥无论出去见谁,都不必和谁打个招呼,当然也不会有人笑话她。她这一天可等了七年,七年来她总想着这天能快快到来。
这天终于来了,可这天来了,她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
她之所以打起退堂鼓,是因为直到昨晚上她才知道:黄休不是“黄休”,黄休真正的身份竟然是三殿下。
大宋朝廷的三殿下,难道会为了她这么一个江湖女儿而等上她七年?可今天正好是初九,而她也正好在汴梁城里,黄休是不是一直在等她,只须她去往梨园荟一瞧,便什么都清楚了。
冬月里的清晨透着寒意,不知是因为天寒的缘故,还是她心里本就忐忑难安,走在路上的刘娥在瑟瑟发抖。
一路打听,原来梨园荟是汴梁城里的一个戏园子。
刘娥心里不禁在想:“当年黄公子为何要将相会的地方定在一个戏园子里?”
这问题她当然想不通,可当她真正走到梨园荟时,这问题她却想通了。她不光想通了,她眼睛里还泛起了泪花,瞧着眼前的梨园荟,她不禁掩住了嘴巴,又笑又哭。
梨园荟是个戏园子不假,可梨园荟也是个花圃,花圃里种满了花,这些花不是别的花,正是月季花。
刘娥怔了怔,她又有一些想不通,现下是冬月,朔风凌厉,月季花它花季再长,也不能在这隆冬季节绽放开来。
她心存疑虑的走上前去,仔细瞧了之后不禁哑然失笑。这花是花,这花却也不是花。这些花都是假花,有的是用丝绸裁剪的,有的是用宣纸折叠的。
可这即便是假花,却也假的栩栩如生,刘娥抚摸着这花,不禁苦笑道:“这人又傻又呆,果然不假。”
只听马嘶声一响,只见远处一人一骑的往这梨园荟赶了来。
刘娥一个矮身,躲在了花丛里,透过花枝,见这人正是昨晚上见到的三殿下。这三殿下可不是别人,正是黄休。
刘娥心里暗暗感激道:“今天是皇上祭太庙的日子,而黄公子却推辞不往,黄公子之所以推辞不往,说是因为他身子抱恙。可他身子抱恙,又怎么会一大早的来了这梨园荟?难道什么‘身子抱恙’都是撒谎?他当然是撒谎,他要是不撒谎,又怎么能分身来这梨园荟?”
刘娥眼睛瞬也不瞬的瞧着赵元休,只见他来到这梨园荟门口,便翻身下马,一手按着辔头走到一个木桩旁。见他将马缰绑缚在木桩上,便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地上,时不时的往来的路上瞧去。
赵元休面无表情,他之所以面无表情,是不是七年来的每个初九他都这么早的来?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年又一年,一直等了七年。
一个人要是等了七年,却什么都等不来,他可不是会面无表情?面无表情,是不是他已经心凉了?内心的热忱、幻想都已被磨的消失殆尽,可即便消失殆尽,他也没有放弃,每到初九的这天,他还是会来。
难道他之所以不死心,只是因为他曾经的承诺?他要等她,她要是一直都不来,他便等到他咽气的那天……
刘娥好想大喊一声,给他一个惊喜:她来了,她没有失约,只是来的有点儿晚了些。可是刘娥心里又想瞧瞧,瞧瞧赵元休这七年来的每个初九,都是怎么过来的。
刘娥便一直躲在花丛后面,就这么静静的瞧着他。
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傍晚,刘娥就真的只是在静静的瞧着他,眼睛瞬都不瞬,赵元休当然还一直坐在地上,整张脸依旧面无表情,更时不时的向远方张望。
躲在花丛后面的刘娥有些渐感不支,要知道一个人只待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一天,这滋味儿可是不好受。
刘娥自个儿揉了揉腰,苦笑了一下,心里暗道:“这人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傻。”
残阳夕照,只见远处走来一人,这人又白又胖,他走在赵元休身畔,也跟着坐了下来。那人打开提来的包裹,里面有酒有肉,他二人就吃喝起来。
刘娥远远的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见那人指了指夕阳,又指了指马,似乎在催促着赵元休早些回去。
可赵元休却不为所动,喝完了酒,吃完了肉,打了个手势,像是在赶那人走,那人悻悻的站起身来,便往来的路上走了。
来的这人当然是贵宝,每逢初九这天,赵元休雷打不动的要来这梨园荟,来了之后却又什么也不干,只傻傻的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他还不愿旁人跟着,连贵宝都不行。
贵宝只能在夜幕来临的时候,给他送些酒食。吃喝完了,贵宝就得走,想多待上一时片刻的也不行。
又过了半晌,夜幕真正的合围上来,此时的梨园荟也开门纳客,张灯结彩的亮起灯来。
男女老幼,八方看客都喜滋滋的围了上来。
锣鼓声一响,众人都鼓掌喝起彩来。
这出戏是《赵氏孤儿》,讲述的是春秋晋灵公时期,赵盾全家都被屠岸贾诛杀殆尽,只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孩儿。一个叫程婴的大夫生了恻隐之心,找了老臣公孙杵臼商量。为了保护赵盾仅剩的一点儿骨血,他二人设下计谋:程婴将他自个儿的孩儿替换了那赵氏孩儿,再由他向屠岸贾告发,说公孙杵臼窝藏了那赵氏孩儿,不消说,屠岸贾残杀了公孙杵臼还有那孩儿。可真正的赵氏孩儿当然还活着,等他长大了,也学成了本事,程婴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统统都告诉了他。这赵氏孩儿当然也杀了屠岸贾,为他们赵家报了仇,雪了恨。
戏一演完,台下便响起了欢呼声。
忽然“噹”的一声,锣鼓声又响,下一出戏是《莺莺传》。
传说《莺莺传》是由唐朝风流诗人元稹根据他的亲身经历所作。戏里讲述的是一个叫张生的贫寒书生,因为婢女红娘的牵线搭桥,教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女儿崔莺莺芳心暗许,他二人一直鸿雁传书,可最终张生却又毫无情由的抛弃了崔莺莺。
这处戏演完,台下不禁唏嘘不已,一段美好的因缘就因为薄幸郎的无情而化为乌有,怎能不教人伤心?
这当然教人伤心,台下的众人无不唏嘘感慨。可唯有一人却面无表情,好像这么伤感的故事一点儿都打动不了他,这人当然是赵元休。
其实,第一次看这出戏的时候,赵元休也是很感动的。可七年来,这《莺莺传》他已不知看过多少遍,再打动人的戏,要是看过那么多遍,一定也就不那么打动人了。
戏一演完,这梨园荟就要散场了。
一旦散场了,赵元休也该走了,他走了,就说明一个事儿:这个月的初九她又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