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耶律休哥走后,韩德让一抱拳,道:“今儿比武令下官大开眼界,怎奈天色已晚,雪下得又紧,诸位英雄受累了。”
众人齐声道:“韩大人受累。”
韩德让跟着又道:“下官受累那是理所应该,诸位英雄都是下官的座上宾,可不能委屈了诸位,哈哈。”
韩德让顿了顿,接着又道:“等明儿天亮了,雪小了,再接着比,诸位说好是不好?”
台下众人有人道:“韩大人这般说,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咱们恭敬不如从命。”
韩德让道:“幽贤馆有厢房上百间,可供诸位英雄歇息,请——”
众人道:“韩大人请——”
木七止与柳杏儿吃了些酒食,就回了幽贤馆的客房歇息。
外面大雪漫天,北风呼啸。房里的桌子上正烧着一只火烛,地上更置了一个火盆,融融的暖意直教人忘却了外面的天寒。
柳杏儿坐在桌边,一手支颖着脸颊,像是在想着什么事儿。
木七止见她有些闷闷不乐,有意要逗她开心,便嬉笑着道:“杏儿,今儿我扮作这么一个白头老翁,上台去胡说八道一通,可把那什么韩大人气的脸都绿了,你说是不是?”
柳杏儿听闻,依旧心情郁郁的支颖着脑袋,鼻子间里只轻轻的“嗯”了一声,像是不为所动。
木七止更像是来了精神,道:“可不是很有趣?那韩德让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哼哼,他被我当众揭穿了诡计,面子上又不好发作,我猜他一定是一肚子苦水。嘿嘿,他那苦水倒又倒不出,就只能憋在肚子里,也得亏他涵养极好,竟能咽得下这口气。”
柳杏儿听了,依然动都没动,脸上更是毫无欢喜之色,像是木七止兴高采烈的说着这些话,她如没听见一般。
木七止依旧嘻嘻笑着道:“怎么,杏儿,今儿这事儿你不觉得很有趣?嘿,杏儿要是觉的还不够有趣,等明儿我再大闹一番,直教杏儿你开心了才好。”
此话一出,柳杏儿转过首来,眼神中略带哀怨的道:“把手拿过来。”
木七止诧异的道:“把……把手拿……把手拿给杏儿干嘛?”他话虽这么说,可还是乖乖把手递到柳杏儿跟前。
只见柳杏儿的两根芊芊手指搭在木七止的脉搏上,跟着又慢慢的合上了双眼,替他把着脉。
木七止嘴唇微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他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好好坐着,给柳杏儿把脉。
过了半晌,柳杏儿睁开眼来,跟着从衣襟里掏出一叠叠绸布小包。她把它们凑到鼻前一闻,拣了其中一个出来。
木七止瞧着柳杏儿折开这只绸布小包,里面竟有十几粒紫色药丸。
只听柳杏儿语气中略带幽怨的道:“吃一粒。”
木七止二话不说,拿起一粒紫色药丸吞下肚里,神色得意,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嘴里更是迭声赞道:“嗯,不知杏儿给我吃了是什么灵丹妙药?”
柳杏儿听了,板着的脸也不禁“噗嗤”的笑出声来,随后又是装作生气的道:“你刚才吃的可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话未说完,木七止像是大觉意外的道:“不是灵丹妙药?”
柳杏儿道:“毒药!,是不是别人教你吃毒药,你也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
木七止笑着道:“杏儿的毒药我是非照单全收不可的。”
柳杏儿道:“这是为何?”
木七止嘿嘿的道:“我的命便是杏儿千辛万苦的给救来,倘若再把我给毒死了,你那些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柳杏儿一听,佯嗔道:“也……也许是我悔不当初。”
木七止嘿嘿一笑,又故作正经的道:“杏儿你百毒不侵,我经你那么一治,可也百毒不侵了,是不是?所以啊,我这辈子往后,最不用怕的就是毒,谁毒都毒不死我。”
柳杏儿幽幽的叹了口气,又柔声道:“木大哥,一个人就只有一条命,他这条命对别人来说或许无关紧要,可对他自己那是最宝贵不过,你说是不是?”
木七止瞧着柳杏儿波光盈盈又略带幽怨的目光,心头一酸,怔怔的道:“我……”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比不过柳杏儿的一个眼神,柳杏儿的眼神像是会说话,这眼神“说”的话像是比别人嘴里说的话还动人。
只听柳杏儿又柔声道:“那头陀的一掌震伤了你心脉,要不是你内力比他强,这会儿早就去投胎了。还……还疼么?”
木七止嘿嘿的苦笑一下,道:“不……不疼了。”顿了顿又道:“我……我要唬人,好教那一干人都信服了我是不出世的高人。可我除了内功高明之外,别的嘛,嘿嘿,那可都不怎么了不起。那头陀不是内功了得么,我……我就偏偏挨那他两掌,技惊四座,倒……倒也管用。”
柳杏儿听了,沉声不语。
木七止问道:“杏儿你又在想什么?”
柳杏儿道:“我在想那耶律将军。”
木七止一听,也沉声不语。
柳杏儿问道:“木大哥,那耶律将军是不是个大英雄?”
木七止嗯了一声,又道:“是……是个大英雄,可要是这大英雄是咱汉人的大对头,这可乖乖不得了。”
柳杏儿问道:“你说他会杀……杀咱们汉人?”
木七止道:“大英雄当然不会随便杀人,随便杀人的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大英雄。可……可咱们不过第一天认识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怎么一下子能认得准?”
柳杏儿点头称是,又问道:“那个萧太后呢?”
木七止道:“她?嘿,她可是有些手段,你没瞧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把那些人给迷的神魂颠倒了。”
柳杏儿笑着道:“是不是你也给迷的神魂颠倒了?”
木七止嘿嘿冷笑道:“这你可说错了,我刚才说过什么来?”
柳杏儿疑道:“你……你刚才说……说过什么?”
木七止笑着道:“我刚才是不是说过,我经杏儿你一治,不光命给保住了,往后更会百毒不侵!她灌的那些迷魂汤嘛,我又怎么会中招?”
柳杏儿一听,心中荡漾,欢喜无限。
这天晚上,柳杏儿睡在床上,木七止把几只木凳一字摆开,凑合的横在上面。
冻了一天,柳杏儿早已眼倦神乏,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耳畔一个声音道:“杏儿,杏儿。”
柳杏儿悠悠转醒,一揉眼睛,只见木七止伸出手指,跟着指了指屋顶,道:“上面有人鬼鬼祟祟,我去瞧瞧好不好?”
柳杏儿诧异的道:“屋顶上有人鬼鬼祟祟?这……这么冷的天,什么人这么无聊?”
木七止道:“是啊,这么冷的天,又是三更半夜,什么人会这么无聊?他要不是心怀不轨,可不会这么无聊。”
柳杏儿迟疑了片刻,心想木七止这人最好管闲事儿,一遇到闲事儿,无论多大的凶险,他都要管上一管。心念及此,柳杏儿不禁担心,便道:“要瞧的话,那我也得去。”
木七止道:“杏儿你不怕冷?外面冷的都能把耳朵给冻下来。”
柳杏儿跟着穿上外衣,道:“耳朵冻掉了就冻掉了罢,我要是没了耳朵,就练一下那石老人‘鼻子的本事’。是不是没了耳朵,鼻子就会灵?到时我不光能闻得见味道,还能‘闻’得见声音。”
木七止一听,更是会心的笑了,他和柳杏儿说起过石老人,也说起过石老人那“鼻子的本事”。
石老人又瞎又聋,耳朵、眼睛统统都不好使,可偏偏他鼻子灵的很,灵的都能“听”得见声音,“看”的见东西,这是不是很奇妙?不过一个人倘若又有眼睛,又有耳朵,那“鼻子的本事”偏偏又学不了。
柳杏儿一直觉得这事儿很有趣,她非但觉得有趣,她还想不通。因为想不通,她就想试试,是不是又瞎又聋的人,真的能练成那“鼻子的本事”?
推开窗格,外面兀自下着雪。
此时一轮圆月落在西边天的树梢上,月色皎洁,映着白茫茫的天地,宛如白日。
木七止跳出窗外,跟着扶出柳杏儿,一手关上窗格,一个起落,托着柳杏儿跃上了屋顶。
他二人伏在屋檐上,看见远处果然有一个黑影一晃而没,木七止心里暗道:“这人做贼都不会做,乌漆八黑的夜晚才该穿一身黑衣,那样做贼便神不知鬼不觉了。嘿嘿,今儿晚上又是月光、又是白雪,亮如白昼,他穿这一身黑衣,难道是怕别人瞧不见他?”
只见这黑影儿跃出幽贤馆,在一幢幢房顶上飘过,木七止携着柳杏儿不疾不徐的跟着。
他们不用靠着太近,靠的太近,容易被他觉察。
白茫茫的天地间,这黑影儿格外显眼,倒也不怕给跟丢了。
行了一炷香时辰,这黑影儿在一处华屋旁停了下来。
木七止和柳杏儿跟着也寻了个黑暗角落。只见这华屋旁有一干契丹兵卒守卫,再看门匾,赫然写着“韩府”二字。
木七止瞧来,暗道:“这里当然是韩德让的府邸了,不知这人为何要来韩德让的府邸?他来这又有什么图谋?他……他究竟是谁?”
这些问题木七止当然还想不通,可他越是想不通的问题,他就越是有兴趣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打探别人的秘密更有趣?
他三人在外面候了很久,木七止早就心痒难搔,心道:“这人倒是有耐性,不过他既然这么沉得住气,看来必是有所图谋了。”
直过了半个时辰,想必是那黑影儿摸透了契丹守卫的换班规律。趁着他们换班之际的空隙,一斜身,几个起落,跃进了“韩府”。
木七止的轻功自然是了得,一提气,托着柳杏儿如鬼似魅般“飕”的一下进了韩府。
现在已是后半夜,这韩府上上下下的人当然都安寝了,可唯独北面的正堂中却亮着烛火。
那黑影儿一个箭步掠过花园,来到了那正堂的窗格子下。只见他伸出手指,蘸了一口唾沫,慢慢的捅破窗户纸,一只眼睛移近窗户,朝里面张望。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他头上的面罩有所碍事儿,只见他扯下面罩,仍旧是全神贯注的往里瞧着。
木七止和柳杏儿一见此人,不禁互望了一眼,异口同声的小声道:“原来是他。”
这人他们当然见过,他们非但见过他,木七止还使了个巧法儿帮了他一回。
六天前的小酒馆里,几个飞扬跋扈的契丹兵卒,毫无道理的叫一个年轻公子让张桌子出来。那年轻公子当然不乐意,可在契丹人的地盘儿上,他又不便发作。
还是木七止有法子,他“恭恭敬敬”的骂了这些契丹兵卒十八辈祖宗,替那年轻公子出了气。
可后来那年轻公子非但不领情,等他一口气杀了那几个契丹兵卒后,更是破口骂了木七止,骂他“丢尽了祖宗的脸”。
这一袭黑衣的贼人正是那少年公子。
木七止心下纳闷儿,心道:“这年轻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他三更半夜的来这韩府,当然不会是韩德让请他来的。客人可不会有门不走,偏偏要去翻墙。他……他又在瞧什么,不知那正堂里眼下又有谁?”
此时,天上一片乌云飘过,正好遮掩住了溶溶的月光,天地间忽然暗了下来。
木七止趁此良机,一提气窜到一株梧桐树上,落脚无声。跟着一个翻身,轻轻的落到那正堂的屋檐上。
木七止和柳杏儿打了个手势,慢慢的掀开一片瓦砾,一束烛光从正堂里透了出来,只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是我杀的,可我为什么杀她,你可知道?”
木七止一瞥之下,心头也跟着一紧,发出这娇柔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萧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