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灰影儿当然就是木七止。
杨延昭一瞧救他的人是个白头老翁,而这白头老翁他白天也见过,心下诧异的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木七止走到他跟前,提着他的衣襟,一跃上了屋顶,嘴里更是说道:“先想办法离开这是非之地。”
杨延昭一见之下,屋顶上还有一个老婆婆,更是喃喃的道:“你……你又是谁?”
谁知这个“老婆婆”银铃般的声音笑了笑,跟着又道:“咱们是捕快,专门抓刺客的,你怕不怕?”
杨延昭心下更是狐疑,心想:“这老婆婆明明都这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说话的声音竟像是个小姑娘?”
柳杏儿见杨延昭心有疑虑,只得又笑着道:“不过啊,咱们是大宋的捕快,契丹人的贼人可管不着,这下你可放心了罢?”
木七止托着柳杏儿一跃出了这韩府,回首又和后面的杨延昭招了招手,杨延昭愣了半晌,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他们杀了大辽朝“于越”,只有趁着天寒大雪又夜黑人静,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溜走,这才是他们活命的唯一法子。要知道,一旦东窗事发,惊动了旁人,他们焉有命在?
此时,幽州城非久留之地,在这儿多耽搁一刻,他三人就多危险一分。
木七止趁着夜幕,几个起落便掠去几十丈远,他轻功绝佳,踏雪无声,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杨延昭见这白头老翁如鬼似魅般的飘忽而去,心里既是佩服又是栗栗生寒。他心里自然是吃不准,吃不准这白头老翁到底是敌是友。
这白头老翁十年前刺杀了赵匡胤,如此来说,他可不能算是什么好人;可他刚才明明又救了自己一命,要不是这白头老翁出手,他早就死在了耶律休哥手上。
不知为何,杨延昭一时没了主意,他没了主意,就只能跟着这白头老翁,见机行事。
这时候,天上的雪下的更紧了些,除了这簌簌落雪的声音外,天地间更是万籁俱寂。
忽然木七止的耳朵跳了跳,一个轻微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这声音虽然轻微,木七止却刚巧听见了。他内力非同凡响,但凡有一点儿响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停下脚步,怔怔的出神倾听,任凭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眼皮动都不动一下,整个人像僵住了一般。
柳杏儿诧异的问道:“怎……怎么了?”
木七止轻轻的说道:“你听没听见一个声音?”
柳杏儿疑道:“声音?什……什么声音?这里除了雪花落下的声音外,又有什么声音了?”
木七止道:“那个声音好像在喊我名字。”
杨延昭早也跟了上来,听着他二人一问一答,只道:“喊你的名字?你……你不是说你没有名字么?白天的时候你还说什么‘深藏身与名’,说什么有名字的刺客一定不可靠,你怎么忽然又有名字了?你……你又叫什么名字?”
柳杏儿也是诧异的问道:“喊你的名字?”
木七止道:“是啊,就是七止,七止……”
柳杏儿一听,心里也是一紧,跟着道:“这……这里怎么会有人知道你的名字?咱们一直乔……”说话间瞥了一眼杨延昭,那“乔装改扮”四个字这才没有说出口。
木七止正色道:“不知道,什么人会知道我的名字?三更半夜的,为什么会有人喊我的名字?”
柳杏儿试着说道:“你……你没听错?要知道一个人紧张的时候,脑子容易胡思乱想,耳朵怕也会出毛病。”
柳杏儿有此一说,那可是她心里紧张了。她可不是会紧张?他们杀了人,杀的人还是被契丹人敬若天神的耶律休哥,一旦走漏风声,他们又怎么能活着离开这幽州城?
木七止道:“错不了,就是七止,七止……而且这声音似乎我还有些熟悉。”
柳杏儿道:“有些熟悉?那……那你要怎么做?”
木七止眼神坚定的道:“我想去瞧瞧。”
柳杏儿一听,她的心便沉了下去。“他想去瞧瞧”,他可不是要去瞧瞧?这世上要是有什么热闹好瞧,木七止可是要去瞧瞧,要是这热闹还和他自己有关,那他可是非瞧不可了。
柳杏儿不再说话,任凭木七止托着她腾云驾雾般的从屋顶上掠过,过了几个街口,眼前是一座大宅,大宅里灯火通明,烛火将一个个的人影儿映在窗格子上,错落斑驳,看样子屋里的人可是不少。
此时,不光木七止听见声音了,柳杏儿她也断断续续的听见“七止”二字。
木七止心里笃定:“今晚上这里一定有什么事儿。”
杨延昭也跟了上来,他三人伏在大宅外面,侧耳倾听。
木七止和他二人打了个手势,似乎在说:“你们在这儿藏好,我过去瞧瞧。”不及柳杏儿说话,木七止一个跃起,像秋风卷落叶般,轻飘飘的落在那大宅的屋檐上。
柳杏儿咬了咬嘴唇,心里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木七止轻轻的挪开一条瓦缝儿,一个清晰的声音道:“七止呢!你们把他怎样了?”
木七止一听之下,身子不由的一颤,这声音正是奚姥姥的声音。小的时候,有时候奚姥姥晚上说起梦话,就是这个声音;前些日子在青龙殿里,他也听过这声音。这声音如今又说起“七止”二字,他心里不禁莫名的动容。
木七止凑眼瞧去,只见一个一袭丝绸白衫的中年妇人倒卧在地上,她脸上遮着面纱,面纱的口角处渗出斑斑血迹,显然她已受了伤。
只听一个声音笑道:“‘七止’是什么东西?哈哈,不过这回咱们可钓上一条大鱼来了。”
木七止顺着声音瞧去,一瞥之下,心里更是突突直跳,说话之人正是大辽国师修兴佐。
这修兴佐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拄着拐,是金发碧眼的摩诃诘;另一个赫然是三郎。这三人另一侧,还站着六个人,当前的是屠杀,屠杀后面更是朱隐、陆烟直等天地神宗的五门门主。
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国师怎么知道这是条大鱼?”
木七止再瞧,只见说这话的人躲在烛火照不见的角落里。
倒在地上的那中年妇人更是恨恨的朝着角落说道:“你出卖了青龙楼?你……你为什么……”
此时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一个人,只见这人一身仆役打扮,样子憨厚,跟着苦笑道:“唉,我不过是青龙楼里一只小小的青龙血蚊,有什么出卖不出卖青龙楼的,青龙楼也从来没把咱们当人看,是不是?”
这中年妇人一听,像是急火攻心,“呕”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来,这下她脸上的面纱更是被染红了一大片。
修兴佐笑着道:“青龙楼的西楼使还不是条大鱼?”
那一身仆役打扮的青龙血蚊也是大吃一惊,问道:“她……她是咱青龙楼的西楼使?”
修兴佐嘿嘿一笑道:“你从此为我大辽做事儿,可不再是什么青龙楼的人。不过她嘛,确实就是青龙楼的西楼使。汴梁城外的青龙殿里,贫僧可与这位西楼使有过一面之缘。”
说话间修兴佐又转首和这中年妇人道:“西楼使大人,贫僧说的对是不对?哈哈。”
这中年妇人当然就是青龙楼的西楼使,青龙楼的西楼使当然也是奚姥姥。只见奚姥姥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过了一会儿,奚姥姥又和这青龙血蚊道:“背叛了青龙楼,青龙楼又怎么会饶过你?就算你躲起来,没了造化丹,一年半载之后你也要死。”
这青龙血蚊却笑道:“要不是韩大人早给我想了活命之法儿,我当然也不会背叛青龙楼。”
奚姥姥疑道:“活命之法儿?什……什么活命之法儿?”
这青龙血蚊道:“我这只血蚊子被安插在韩大人这儿,只要我还给青龙楼刺探秘密,是不是就不会东窗事发?不东窗事发,我是不是每年还能得到造化丹?”
修兴佐忽然笑道:“只是从今往后刺探的秘密可不可靠,那可没人知道了。”
这青龙血蚊又道:“唉,只怪这幽州城藏龙卧虎,青龙楼的西楼使一个不小心,竟在这儿丢了性命,这……这可不关我一只小小血蚊子什么事儿。”
修兴佐笑着道:“可不是?贫僧手上的功夫也有两下子,屠宗主他们也个个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青龙楼的西楼使折在咱们手中,那也不奇怪,哈哈。”
奚姥姥越听越怒,指着青龙血蚊,气极道:“你……你……”话未说完,又“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这青龙血蚊见了也不禁神色惭愧,只又温声道:“唉,你……你也别怨我,我……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才出此下策。”
奚姥姥哼了一声道:“走投无路?”
青龙血蚊道:“当然是走投无路。唉,我本以为我在韩大人身边隐藏的天衣无缝,可……可还是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青龙血蚊顿了顿,瞥了一眼奚姥姥又道:“韩大人教我做选择,一条生路,一条死路。”
奚姥姥道:“呸,生路就是背叛青龙楼,投靠契丹人?”
青龙血蚊道:“我不想死,除此之外,难道我还有别的路可走?”
修兴佐跟着笑道:“自个儿的命是爹娘给的,旁人又怎么做得了主?贫僧瞧来,这是识时务,不算什么背叛。这位仁兄今后为大辽效力,总比那专使下三滥手段的青龙楼强,恭喜,恭喜。”
青龙血蚊苦笑了一下,跟着又道:“这些年来,青龙楼一直在找一个叫‘七止’的孩子,谁知青龙楼那么大的势力,几年来竟是杳无音讯。”
屋顶上的木七止一听,心里也不禁一凛。
只听修兴佐疑道:“七止?这‘七止’是谁?”
青龙血蚊道:“嘿,我……我只是青龙楼的一只蚊子,他……他们为什么要找七止,那‘七止’又是什么人,我……我可不知道。不……不过我听说这些年来,他们青龙楼不惜动用了成千上万的青龙血蚊,明察暗访。东起东海,西至吐蕃,南从南海,北至大辽……”
话未说完,修兴佐惊道:“这……这么兴师动众?”
青龙血蚊道:“可不是这么兴师动众?可到头来,那什么叫‘七止’的孩子,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众人一听,心里更是纳闷儿:“这叫‘七止’的孩子究竟是谁?青龙楼为什么要找他?动用了那么多人,却又找他不见,这是什么道理?”
三郎忽然喜道:“一个孩子竟这么难找?嘿,难不成这孩子被狼给吃了。哈哈,三郎瞧一定是被狼吃了,你们得到狼肚子里找。否则,像你们这样,爬了树上抓鱼,又怎么能抓得到?”
三郎话虽说的不正经,不过却不无道理,这叫“七止”的孩子要不是死了,又怎么能找得见他?
修兴佐又道:“最后见那孩子是在什么地方?”
青龙血蚊道:“神农架。”
众人疑道:“神农架?”
青龙血蚊道:“不错,神农架,为什么在神农架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说,当年青龙楼还派了两个老江湖一路保护于他,可……可后来却给跟丢了。”
木七止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原来七年前豫南道上,那什么茶肆老叟、补锅老汉一路尾随着我,竟是在暗中保护我。我……我可真笨,怎么就没想到他们在保护我?我还道他们对我有什么企图。可……可他们为什么要保护我?呀!那二人都是青龙楼的人,不光那二人是青龙楼的人,奚姥姥也是青龙楼的人,我……我是奚姥姥带大的,岂不是我也和青龙楼有什么干系?为……为什么奚姥姥要说我是树生的?她究竟有什么事儿在瞒着我?我到底又是谁?”
木七止越想越是忐忑,手心里都攥出一把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