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李的时候,樊羽心里其实就有点儿含糊了。
不知道跟着高五走,是对还是不对。可事情已经这样,容不得她后悔。她使劲闭了闭眼,动作利落地将自己的首饰、银票和一些衣服,分装了两个大包袱,拦腰使劲系了系,正准备往自己背上抡,一双大掌伸过来,樊羽猛一回头,乖乖松了手。
高五单手拎着两个包袱,看起来无比轻松。
他瞪着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看了樊羽一眼,猛地伸手,樊羽吓得往后一缩脖子。就见高五越过她,自床榻上拿起一顶帷帽,轻轻戴到了她的头上。
樊羽表情呆了呆,抬手将帽子给扶正。
她是嫌戴着麻烦,拿着又占地方,所以才没带。
高五许是见她面容太过娇好,有意让帽子给遮遮。
见她戴好帽子,他一双黑眸再次打量她,约摸着差不多了,沉声道:“走吧。”
刚才被掐了那一下子,老鸨瞧着高五身子直打哆嗦,她紧着两步跑到门口,“姑娘,爷,请慢走。”尖尖细细的声音晃晃悠悠地飘向了楼下。
樊羽心底莫名一慌。
楼下可还坐着那位姓林的大少爷。
她心一慌,不由得往高五身边靠了靠。
手刚一挨着他的胳膊,他的身子突然就矮了下去。
惊得樊羽顿在半空不知所措。
蹲下的高五身子往她身前一侧,不动了。
樊羽低头,盯着眼前跟面板似的后背,愣了愣。
这是要背自己?
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往当央轻轻戳了戳,果然如想象之中的一样,硬啊。
她戳完,柔声问:“高大哥,这是?”
她不知道他要干嘛。
“上来吧,我背你。”
背?
樊羽眼神四顾,不明白他此举是怜惜自己体弱还是有什么其他的讲究。
可他既然要背?
樊羽细长的胳膊往前一搭,趴伏上去。
高五轻轻松松就站了起来。
他一手提着包袱,另一只手的手背,轻轻托着她挺翘的臀。在老鸨的引领下,剑步如飞地往楼下走。
林大少爷气定神闲地等在楼下,老鸨下来请高五时,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心里嗤笑,定是樊姑娘想了个什么样的法子推拒高五,用不了一会儿,他就会灰溜溜地下来。
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下来,林大少爷就有些坐不住,他一撩袍子站起来,收起手中折扇就准备上楼。
老鸨那句“姑娘,爷,请慢走”好巧不巧地飘了下来。
林大少爷止住步子,抬头往楼上瞧。
却见那高五驼着一个戴帷帽的女子下了楼。他眼睛紧迫地盯视着那抹娇小的身子,越瞧眼神越是不对,他上前一步,挡住高五的去路,厉声喝斥:“你背上何人?”
依着身形判断,应当是樊姑娘无疑,可凭什么自己出了一万二千两,却是让高五这个粗人抢了先?
两个都是爷,老鸨都不能得罪。她急急忙忙上前,“哎哟,林大少爷,您千万别生气。是咱们阿羽自己选了这位……
“岂有此理,”林大少爷脸色突变,“我和樊姑娘情投意合,怎容他人猖狂?”
他弃了手中折扇,就准备去扯樊羽的胳膊。
一阵疾风而过,林大少爷伸出去的手掌扯了个空,他回头,高五已然跃到了门口处。
高五人站在门口处,面不红气不喘,眼风如厉刀一般扫过来,中气十足地喊道:“自今时起,樊羽不再是风月楼头牌,她是高五的妻子。”
趴伏在高五背上的樊羽,突然就觉得他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寒气,似寒冰一般。
她微微地打了个寒噤,透过帽子的垂帘,就看到林大少爷似是被吓到了一般,呆滞懵傻。
话落,高五洒脱地转身,背着樊羽走了出去。
呆愣的林大少爷竟然没有追上来。
樊羽顿时觉得奇怪,她趴伏在高五的背上,看不到他的脸。
但能想象得到,他脸上表情一定是寒气十足的,否则也不会让见多识广的林大少爷呆懵傻滞。
思及此,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该不会是走出泥坑,掉入深潭吧?
夜色深沉,街上黑蒙蒙的,走出去老远,樊羽才慢慢适应了黑暗的环境,隐约可以看到周边的房子和树木。
他的背很稳,她趴在上面,除了感受到凉意,还是比较舒适的。
他的脚程奇快,但脚步声却不沉。
暗夜里,无声无息地前行。
樊羽内心五味杂陈,悔意一点一点漫延上来。
跟着林大少爷走,剧本是掌握在她手中的,她知己知彼,可以从容应对。而高五呢,虽说是个炮灰男配,可她对他近乎一无所知。他会如何待自己?会不会出现什么突发的状况?
越想越是后怕。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高五突然停下了,他慢慢蹲下,说了声:“到了。”
樊羽双足慢慢落地,努力瞪着眼睛往四周瞧。
借着柔和的月光,隐约可以瞧见一座茅草屋。
她不敢轻举妄动,老实在原地站着。
高五提着两个包袱径自走进茅草屋内,哧地一声,屋内的蜡烛亮了。
樊羽寻着亮光走进去。
虽心中有了一定的预期,但她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了下。
真正的家徒四壁啊。
屋内除了一张床,再无他物。
床上是破旧的被褥,一看就是许久未洗过的。
她紧了紧鼻子,空气中飘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她的两个包袱被高五放在了床榻上,无处安放的蜡烛则放在了窗台处。
窗户上糊着一种看起来很厚很粗糙的纸。有烛光映照着,更显现出这间屋子的寒酸。
高五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她,“后悔了?”
樊羽这才惊觉自己发呆的时间太久了。
事已至此,她没有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
她摘下帷帽,冲着高五嫣然一笑,“不后悔。”
即便后悔,也绝不能表现出来。
她慢慢走到床榻前,稍事犹豫,坐了上去。
锦丽华衣与陈旧床榻形成鲜明对比,她坐在这里,就如同天上的凤凰落进了糟破杂乱的猪窝。
不搭,太不搭了。
樊羽从从容容地坐好,把自己的两个包袱使劲往墙侧推了推。要知道,这里面可是她的全副家当。
光银票就有八百多两,加上自己的那些金银首饰,如果精打细算,这些钱财,足可以让她撑个十年八载的。
她柔柔顺顺地坐在那里,两只纤白如玉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腿上。
她知道自己长得美。
当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时,都被那副倾国倾城的样子给惊艳到。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她一个女人家都百看不厌,更何况男人?
她心里盘算着,花了万两银子换回来一个貌美如花的娘子,高五今晚肯定会玉成好事。
富人家纳个妾,一台轿子抬进门了事。穷人家嘛,领进门就算。
她两手交握,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右手手背,慢慢等着男人扑将过来的那一刻。
烛光摇曳,屋内静谧如斯。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高五一动不动,跟被定在了窗前一样,樊羽听不到他的任何声息。
她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高五还是毫无动静。
终于,她沉不住气,慢慢抬头。
却跟高五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面无表情,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虽是直勾勾的眼神,却不是色,欲熏心的那种,也不是什么愤恨讨厌的样子。
樊羽大着胆子瞧了会儿,琢磨不透他眼底的情绪。
可干坐着,也不是个办法。高五能站一个晚上,她却是受不住如此久坐。
被他背回来时,她身子被蜷得就不甚舒服,现在很想舒舒展展地躺下来,哪怕是个草垛也好,起码也好解解乏。
樊羽大着胆子唤了声,“大哥。”
高五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樊羽:“夜色已深……”
高五眼珠子转了转,终于开了口:“睡吧。”
扑地一声。
烛火灭了。
樊羽心里微微有些慌乱。她僵直地坐了会儿,高五并未上榻。她侧耳细听,一丝动静也无。
糊窗的纸张太厚的缘故,灭了蜡烛的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她摸不清高五身居何处在做什么。
停了会儿,坐累了的樊羽索性甩了绣花鞋,衣服也没脱,往里侧一躺。
她没想睡的,人躺在床榻上,忍受着空气中飘散的各种味道,还要侧着耳朵揣摩高五的动静。
但不知怎么的,就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醒后,樊羽自己都吓了一跳,瞪着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高五并不在屋内,门是关着的。
樊羽摸摸脑袋坐了起来。转头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包袱还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她放了心。
腰包里有钱,心不慌。
她下了床榻,在屋里转了圈。
除了床,就是墙,还有地上的灰尘。
这算是个家吗?
顶多是个睡觉的地儿。
樊羽叹了口气,吱嘎一声,拉开了房门。
说是房门,其实就是一扇旧旧的木板,推的时候,门板晃晃悠悠的,樊羽都担心自己把它给推散了架。
高五背对她蹲着,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没什么表情地问了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