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五情绪的微妙变化,全部落入樊羽眼里。
她摘葡萄时,他惊讶,她向他递出葡萄时,他眉头微皱已经有些不悦,当她说出“尝尝”两字时,他脸上则罩起了万丈寒冰,眼内杀气腾腾,大有将她剥皮削骨吞入腹中的冲动。而当樊羽将葡萄塞入自己嘴里时,他右手有个欲抬起的动作,只抬未抬,当她吞咽下饱含汁水的野葡萄之后,他周身的寒气则逐渐消散,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她只不过吃了几个葡萄,他情绪却似经历过万丈深涯,跌宕起伏。
但这些情绪,樊羽全都能理解。
她之所以大清早的就想在这座陌生的山林里转悠,实则是因为记起了书里的内容。
书里记载,这里有大量的野葡萄,每到秋天,满山遍野,硕果累累。可惜,这附近的村民不仅不敢摘,还会避之如蛇蝎。
起因是因为多年之前,一个村民到树林里打猎,意外发现了野葡萄这个物种,他大着胆子尝了尝,甘甜爽口,不由得欣喜若狂,边吃边摘,吃得嘴边都是紫色的葡萄汁水。摘了一堆之后,村民兴奋地下山,却不幸在下山途中被毒蛇所伤。
他背着一袋子的葡萄艰难回到家,还没进家门,人便倒下了。亲人紧张万分地跑出来扶他,就见他气息奄奄地吐出一个字:“毒……”
人接着就咽了气。
家里人不知道他是中了蛇毒,只看到他嘴边的紫色汁水,再看他随身袋子里的野葡萄,以为他失命是因了这种奇怪的植物,慌忙将野葡萄和人一起找地方给葬了。
逢人就描述这种水果的可怕。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了。
人们都知道这种紫色的果子是可怕的毒物,见到了要赶紧远离,万不可去触碰,更不能吃。
爱吃葡萄的樊羽看到这里的时候,乐得哈哈大笑。
她当时就说,“要是把我扔到这里,我能乐死。我不怕死,让这种毒物把我给淹了吧。”
当时以为是句玩笑话,现如今,竟然一语成谶。
看到野葡萄时,她光顾着兴奋,当看到高五神色巨变,这才晓悟过来。自己递葡萄是一片好心,在他的认知里,那就好比是毒杀亲夫。
他想杀人的眼神是可以理解的。
可她把野葡萄往嘴里塞的时候,这个黑壮汉子却仅仅是有个想抬手的动作,结果啥也没做。樊羽心里多少是有些不痛快的。
他这是,眼见着她“赴死”却袖手旁观?
可转而一想,高五数日后便会命丧黄泉,自己犯不着跟他计较。
她得意洋洋地看着高五,向他展示自己的“杰作”,野葡萄不仅不是毒物,而且是一种美味。
高五一直呆呆地看着她,没有其他反应。
樊羽在心里低咒了声,真是个傻子。
她弯腰,重新摘了一串葡萄拿到手里,“高大哥,这不是毒果子,是很好吃的野葡萄。”她指指自己,“你刚才看到了,我吃了它,一点儿事也没有。”
见高五还是没反应,樊羽只好信口胡诌,“我之前来过这片树林,闲逛的时候,看到这种果子。想到自己待在风月楼的可怜身世,我一时想不开,就想吃了它了结自己的性命。可吃了好多,人却一点儿事也没有。我那会儿就知道,野葡萄是美味的果子。不过,这个秘密我谁也没告诉。”
高五表情微微有些松动。
樊羽:“我把这么重要的秘密与你分享,开心吧?”
他刚才差点想杀了自己。
高五眼神里闪过愧疚的神色,忽然做了个拱手的动作,“多谢娘子。”
娘子?
再次听到他如此称呼自己,樊羽心里有些怪怪的。
她想了一会儿,渐渐明白怪怪的感觉来自哪里。
他称呼自己娘子,自己却称呼他为高大哥,称呼上有些不伦不类的。
她想了想,笑着回答:“相公不必客气。”
她转身去摘葡萄,却未觉身后高五的黑脸膛爬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黑脸变成了黑红脸。
她撩起自己的裙摆,摘下葡萄往里装。
“相公,这种野葡萄,不光可以吃,还可以酿酒。我们多采些回去,我自有法子将它们酿成好喝的酒……”
这可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葡萄,酿出的红酒一定格外香醇。
“娘子,”高五突然出声,“这等粗活,还是我来吧。”
樊羽已经摘了两串葡萄放到自己的衣裙里,闻言晃晃脑袋,“不碍事。”
她手伸向又一串葡萄,还没来得及摘下,身体忽然就腾空而起。
“……”她仰头望着不吭一声就将自己抱起来的高五,“相公这是?”
高五抱她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轻轻将之放下,“娘子在此歇息就好。”
兜着两串葡萄的樊羽:“……”
这个高五挺让人琢磨不透的。
可他武力值远高于自己,他既不让?
樊羽索性在杂草中间找了处相对干净的地儿坐下,怡然自得地抓起自己衣裙里的葡萄,慢慢品尝。
高五见状,慢慢走进那一片野葡萄丛中,弯腰去摘。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樊羽懒洋洋地坐在树底下,一边享受美食一边欣赏远处忙着采摘的男子。
心里竟有几分惬意。
如果高五不是短命鬼,有他陪着,这日子是不是会更滋润一些?
不多会儿,小山坡上摞起了一堆色泽诱人的野葡萄。
樊羽开始发愁如何搬运回去。
茅草屋离着这里还有挺远的距离,光摘下不行,还得一点一点搬回去。
日头渐高,摘了许久的高五顶着一头的汗水走到樊羽面前,“娘子,先回吧。”
“我先回去?”她可不记路,要是让自己回去,估计会迷失在这大山之中。
“我送娘子回去。”
樊羽松了口气,问:“那这些葡萄呢?”
“娘子不必担心,我自会搬运回去。”
没有趁手的袋子,两人各自兜了一些葡萄,原路返回。
回到茅草屋,樊羽将野葡萄堆到门口的木架子旁。高五则将一个木桶里的水倒空,提着空桶去搬运余下的葡萄。
日头高高挂着,樊羽也不觉得害怕。她将之前面盆的水倒掉,从木桶里舀了些水洗手。洗完手,她想洗葡萄,可盯着剩下的这只木桶犯了愁。
水就这么些,她用完了怎么办?
她举目四望,猜测这周围定是哪里有水源的。
否则这清澈的泉水打哪儿来?
不可能是高五从山下提来的。
她侧耳细听,静谧的大山里隐约有潺潺的流水声。她顺着水声找寻过去。果然在几百米开外寻到了一处水源。
山涧泉水叮咚流淌,樊羽站在水边的石头上,宛如进入了画里。
樊羽欣赏美景的功夫,就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以为是有什么动物经过,遂转头去看。
却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身后竟然聚集了十几个黑衣人,为首那个,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刚见过的林大少爷林赼。
他面皮白,身形瘦,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他身后那十几个黑衣人身上都背着剑,如苍柏一样站着,颇有气势。
樊羽心知不妙,这帮人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就听林赼说道:“樊姑娘,你我相识数月,早就情深意长。你既知我心意,为何要跟着高五走?你怎可忍受这种艰苦的环境?你擅长琴棋书画,可高五能给你什么?你告诉我,是不是高五逼迫于你?”
樊羽皱眉,“林大少爷,不是这样的。”
“你不用怕,虽然高五身强体壮,可今日我带了人来,别看他们都是普通黑衣打扮,实则他们都是大内高手,他们一个人足可以打败高五,更何况来了十数个?”
林赼口中的大内高手,樊羽是相信的。林赼的姑姑林巾婉是当今皇上的宠妃,当今皇上昏庸无度,由她出面,大内高手是有可能被派遣出来给林家效力的。
林赼上来就打消她的顾虑,让她安心跟他走。
樊羽眼神往远处瞟了眼,隐隐有些担心高五了。
这个林赼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实则心挺狠的。他不喜欢的人,会不声不响就把人给埋了。人命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依着樊羽对他的了解,他极有可能将高五给杀了。
昨晚林赼志得意满,自以为一定会达成意愿,赎得美人归。没成想被高五横插一杠子,他昨晚差点气炸。思来想去一宿,领着十几个大内高手杀上了门。
樊羽内心有些犹豫。
林赼看出她的犹豫,主动说道:“樊姑娘,我知你担心什么。你昨晚跟他走,的确是伤透了我的心。但是你放心,只要你随我走,昨晚事情我会当作没发生过,以后,我依旧会待你如初。”
好一番情深意切的言辞。
樊羽考虑良久,慢慢说道:“林大少爷,我知你情深意重,可是,昨晚,我与高五已经洞房花烛,我不再是你喜欢的樊姑娘,我是高五的妻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林大少爷素来待人仁厚,可不可以放过我们夫妻?”
立马跟他走并不是明智之举,她只能谎称自己已非完壁之身,好让林赼打消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