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的滋味不好受。樊羽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醒来时,两只眼睛肿得近乎睁不开。
她从两条细缝里,看到趴伏在床侧表情忧急的高五。黢黑黢黑的脸上,两只泛红的眼珠子瞪得跟铃铛一般大。
“娘子!”他紧张万分地喊道,“你醒了?”
樊羽有气无力地哼了声,想抬胳膊,身上犹如压了万斤重担,她动弹不了。
“郎中说你身中奇毒,需静卧休养。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上疼吗?能听清我说话吗?想不想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樊羽不知道先答哪个好。她瞧了眼外头黑沉沉的夜色,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你昏迷大半天。急坏我了。”
樊羽闭了闭眼,心里暗道,急死活该。
若是寅时,天就快亮了。按照计划,高五天亮就该出发,此后,就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樊羽知道,自己闯过了一关。
有这一遭的重病,想必没人再会觊觎自己的美色。
她可以安安心心在这里生活。
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道:“我想喝水。”
高五转身在桌上端了个杯子,小心送到樊羽唇边。
樊羽微侧着头,小口吸溜着喝下半杯。
喝完,体内似乎有了力气。
缓了会儿,她慢慢坐了起来。
眼睛使劲瞪了瞪,细缝变大了一点儿。
她道:“给我面镜子。”
她想瞧瞧自己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高五面露难色,并不去拿镜子。
“怎么,我现在的样子挺可怕?”樊羽摸摸自己的脸颊,凹凸不平的,眼睛周围有很强烈的肿涨感。
高五口吃地回答:“挺,挺好看的。”
樊羽轻嗤了声。
只怕她现在的样子,鬼见了也要尖叫吧。
“你去见过王爷了吗?”她身子往后靠了靠,表情冷淡地问道。
“见过了。”
“王爷知道我病了?”
“知道。”
问完,樊羽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他好他坏,她已经不关心了。
她现在这副样子,他有心要做点儿什么也是不成的。
只能这样走掉。
停了会儿,樊羽耳畔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她吓得睁开眼睛,站在床前的高五竟然跪了下来。
樊羽:“……”
在夫为妻纲的时空里,男子怎能给妻子下跪?
她紧了下眉头,斥道:“你这是为何?”
高五垂下头,“娘子,我错了。”
他突然认错,樊羽诧异至极,表情奇怪地看着他,并不表态。
高五继续说道:“娘子,我错了,错在没有提前跟你说明白。王爷要宴请你我,我并没打算带你前去。带你下山,是因为我找人在山下置办了这所院子。今日我要出发去执行王爷派给我的任务,你独自在家,需要有个妥贴的安身之处。我买了两个下人供你使唤,另外,南星和一些兄弟会负责守护你的安全。若是有更危急的事情,南星会想办法与我联系,你安心就好。”
樊羽这才惊觉现在的住处大不一样。
难道是她误会了他?
跪在床前的高五,身上没有任何戾气,神色疲惫,说话时声音低而缓,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樊羽内心的怨气一下就泄了,她说道:“你快起来吧,这样跪着成何体统。”
高五慢慢抬起头来,黑漆漆的眼睛看向樊羽,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娘子,我向你保证,除非我死,我定不会让任何人欺你气你。”他音色沉沉,“任何人,都不可以。”
这是在向自己表忠心?
樊羽:“若是王爷许你富贵荣华,让你把我送去王府做妾呢?”
她把书里林赼遇到的问题抛给高五,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高五表情猛然一沉,眼睛里射出一道寒光:“娘子,我说过,任何人都不可以。”
说得倒是挺好听的。
樊羽不习惯让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跪在自己面前,她不由得催促道:“相公,快起吧。”
“娘子!”重新听到“相公”两字,高五表现得有些激动,他抬起两只厚实的手掌,慢慢向前,抓住了樊羽布满红斑的手,“娘子,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我高五的娘子。”
樊羽盯着他的发顶,不太适应地眨了眨眼睛。
虽然浑身不舒服,但她对这些过敏反应不是太担心,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她自有法子让其消退。可高五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她感觉自己好像病入膏肓了一样。
“郎中怎么说?”她好奇地问道。
“我知道,娘子是宁折不弯的奇女子,”高五道,“是我酿成的大错。”
樊羽摸了摸自己浮肿的脸颊,“治不好了?”
高五轻轻握着她的手,声音沉痛无比,“郎中说这种病症极为罕见,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
樊羽差点笑出声来。
高五此番跪到自己床前,原因竟在这里。
郎中没见过这种过敏症状,无药可医,任其听天由命。高五自责万分,误以为此生樊羽都将顶着这张猪头脸,再难恢复惊天容颜,内疚不安,这才虔诚地跪下,向她乞求原谅,并立誓,此生永不变。
感觉可笑的同时,樊羽又有一点点儿感动。
这个黑壮的汉子,竟然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她使力回握了下他的手,用平和的语气说道:“相公,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是我误会了你。你不必自责,人命天定,我一点儿也不埋怨你。男儿膝下有黄金,别跪着了,快起吧。”
她的手向上使力,想搀扶他。
高五黑眸瞪得大大的,静静地看着樊羽,眼眶逐渐泛红,幽深的眼眸渐渐蒙上了湿气,稍顷,一滴泪珠,缓缓溢出眼眶,泪珠透明晶亮,在他黝黑的脸上特别显眼。
樊羽呆住。
高五身子向前,将顶着一张猪头脸的她慢慢拥入怀里。
樊羽:“……”
她震惊莫名。
七尺男儿也会落泪?
她貌美如花的时候,他不曾来抱她,等到奇丑无比的现在,他竟然舍得抱了?
高五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什么也不做。
停了好一会儿,樊羽忍不住问道:“相公,你何时出发,是不是需要做些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