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五仿佛在克制着一股强烈的情绪,停了半天,才艰难地回答:“我午后再走。”
“午后?”樊羽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天亮就出发吗?”
“午时出发,快马加鞭,误不了事。”
樊羽默然,这个高五,为了自己竟要延迟半日再走。
“我已派南星去往二十里开外的杏村,那里有个脾气古怪的名医,曾经在宫里做过太医,现在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昨日的郎中说了,若是他也治不了,你这病,便……”
他顿住,“没救了”三个字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樊羽没想到过敏的症状到了这里,竟然成了无解的大病。把高五这个黑壮汉子给愁煞了。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高五才低头站了起来,他掩饰般地侧头,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对着门外沉声道:“进来吧。”
一个丫头和一个婆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高五抬起头,表情已然恢复,他道:“这是丹云和芳润姑姑,以后专门来侍候你的。”
丹云和芳润姑姑赶紧上前两步跪下。
“丹云见过夫人。”
“芳润见过夫人。”
樊羽打眼一瞧,丹云是个瘦瘦的小丫头,长相清秀。芳润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年纪,面相和善。两人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对待樊羽的态度恭恭敬敬的。
丹云抬头看了一眼樊羽,吃惊地后退了一步,慌忙低下头去,显然是被樊羽的样貌给吓着了。芳润姑姑倒还好,她主动走上前,轻声问:“夫人,您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她一提吃的,樊羽还真觉得饿了。可在解决饥饿之前,她得先解决肌肤发痒的问题。
她瞧了眼外头的夜色,道:“宅子里有艾草吗?”
芳润顿了下,“这个……”
高五:“宅子里没有,若是娘子需要,我让人出去找寻些。”
樊羽咳嗽两声,“好。”
高五出去了。
樊羽现在浑身难受,坐卧不安。脸上肿涨,视线不够清晰,脑袋像要被炸开了似的。浑身上下,奇痒难耐的。
她搓搓双手,心情烦郁地下了榻,缓缓在屋内踱步。丹云有些畏惧她,想靠前又不敢的样子。
芳润姑姑则主动上前,“夫人,我扶您吧。”
樊羽右手搭到芳润姑姑的胳膊上,道:“姑姑和丹云都不必担心,这病不传染,只是看起来可怕。”
“夫人,瞧您说的,您是主子,我们就是侍候您的。”芳润姑姑说道,“爷的脾气瞧着是挺好的。您晕倒后,他守在床前寸步不离。您躺了有多久,他就在床前待了有多久。粒米未进,水也没喝一口。”
“你们是几时来的?”
“我们是昨日午时由南星领着过来的,来的时候,夫人就已经躺在榻上了。爷从那会儿起,就一直守在您的床榻前。”
“郎中呢,你们瞧没瞧见郎中?”
“瞧见了,郎中来了后,帮夫人诊了脉,但一边诊一边摇头。什么药方子也没开,跟爷说无能为力。爷当时急得抓住郎中的胳膊,让他再诊。郎中吓得跪地求饶,说即便要了他的狗命,他也无能为力。但他给爷出了个主意,说是距此二十里地有个神医,若是能找到神医,您的病兴许还有希望。爷便派南星去了。”
“其他人,有没有来过?”
“傍晚时分,王爷来过,他进来瞧了您一眼,跟爷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事情来龙去脉,樊羽基本了解了。
战战兢兢站在远处的丹云,瞧着芳润姑姑没事,胆子便大了起来,她唯唯诺诺地上前,“夫人,换我来扶您吧。”
虽害怕,却知道主动上前,樊羽笑了笑,问:“怕我?”
丹云慌忙跪下,“夫人,请恕罪。”
“赶紧起来吧,”樊羽自嘲地笑,“我现在这副样子,鬼见了也怕,更何况你。我没事,你起来吧。”
丹云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
“这样,你去准备一锅水,待会儿艾草来了,煮些艾草水,我要沐浴。”
用艾草水洗澡,可以缓解身上的过敏症状。
樊羽忍着想抓挠的滋味,坐到方桌前,对镜自照。
这不照还好,一照,她自己都不由得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自己,脸肿涨得没法看,像个肿得歪七扭八的发面馒头。
她自己瞧着都别扭,难怪丹云害怕。
“姑姑,帮忙找找,有没有合适的面纱。”
芳润姑姑忙走到另一屋,翻箱倒柜地找了会儿,找出一块粉色的面纱,双手托着送到樊羽面前,“夫人,您看这块可用?”
樊羽拿起来,往自己脸上比量,“正好。”
她蒙住自己的脸,在脑后系了活扣。自己对着镜子左瞧右瞧,“这样看着,是不是好多了?”
芳润姑姑劝道,“夫人,在屋内就不必戴了吧?这样您不舒服。”
“没关系,总不能让你们不舒服。”
高五抱着一小捆艾草进来,“娘子,艾草已经带回来了。”他不放心,自己亲自跑出去找,“就是不知道够不够。”
“姑姑,麻烦把相公带回来的艾草放到锅里煮,我要用艾草水沐浴。”
芳润姑姑抱着艾草,和丹云下去准备。
高五坐到樊羽对面,表情担忧,“艾草水会有用?”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南星还是没有消息。”
他现在忧心如焚。王爷有命,他不得不从。可樊羽身体不知道有无方子可治。要是南星能找回名医,确定樊羽性命无忧,他也好走得安心些。
樊羽知道高五的想法,她内心想得更复杂些。
高五此一走,便是送死。
他越是担心自己,她越是不舍得他走。
好好的一条生命,于心何忍?
热水备好了,樊羽屏退丹云和芳润姑姑,心事重重地走到冒着热气的木桶前,扯开面纱,解开如墨般的长发,轻解罗衫,慢慢迈进桶里。
丹云和芳润姑姑出去的时候,帮忙将门给掩好了。
天色微明,高五吹熄了烛火,不知所措地站在距木桶一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