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块面团,樊羽揉得浑身是汗,这一出汗,身上便痒得难受。但她尽量忍着,横竖就这一餐饭,忍忍就过去了。
揉好面团,用刀切成许多个小圆团。
切好后,樊羽眼神四顾,犯了难。
没有趁手的擀面杖。
她瞧了眼杵在自己身侧的高五。
他瞪着一双眼睛,也不知道瞧出点儿门道了没有。
她拍掉手中的面,道:“现在,需要你的帮忙了。”
高五疑惑地抬头:“怎么帮?”
樊羽招招手,领着他走到了院子里。
她指着院子侧面的那棵大树,问:“相公能跳到上面吗?”
树很粗壮,枝繁叶茂的,上头的枝桠四处伸展着,像个绿色的大蒲扇。
高五颇有些好奇地点了点头,“娘子要如何?”
樊羽顿时觉得没有找错人,她高兴地拍拍手掌,“太好了,你先上去,”她指着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能跳到那上面吗?”
高五双足使劲蹬了下地,腾地跳了上去,身子踩到树枝上之后,颇有轻盈之感,树枝在空中微微摇晃。
樊羽用手指着,“左边。”
高五眼神往前看。
“哎,你伸手啊。”
高五遂伸出手来,用手指着一根树枝,“这儿?”
樊羽摆手,“不对不对,再往左。”
高五遂向左,指向另一根树枝,“是这儿?”
樊羽拍手,“对,对,你把这根枝子折下来。”
高五手一弯,“咯吱”,手中多了根树枝。
樊羽高兴地勾勾手,像召唤小狗一样,“快下来吧。”
高五依言从树上跃了下来。
站在旁侧全程看着的丹云和芳润,悄悄抿嘴乐。
高五长得粗壮结实,可在娇小的樊羽眼前,却像只听话的大狗,她指哪儿他便去哪儿。
樊羽自高五手里接过树枝,端祥了下粗细,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
她将树枝重新递给高五,“再烦请相公帮个忙,”她用手比量着,“我要这么长,削去树皮,光滑着些,圆润着些,就成。”
高五找来一把菜刀,唰唰唰,樊羽还没瞧出怎么回事,一根小巧精致的擀面杖便摆到了她的眼前。
她惊愕地张大嘴巴,半天,才笑语嫣然地夸道:“相公,真棒!”
她喜滋滋地回屋,跟在她身后的高五,表情却显得有些不甚自在。
小擀面杖溜光水滑的,擀起面皮来得心应手。她将擀好的面皮摊开在手心,用筷子夹起些提前调好的肉馅放到面皮的中间,将饺子皮对折,按紧边缘,一个小巧好看的饺子便出来了。
她将之放到了一旁,继续包。
高五头回见到饺子这种食物,他盯着那个饺子瞧了半天,惊奇地问:“娘子,这是何物?”
“这个啊,”樊羽一笑,本来快肿到一起的上下眼皮,愈发粘到了一起,”这个是饺子,我小时候听家里的老人说过,出门饺子进门面,意思就是说啊,家人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要吃面,面条形状似绳子,寓意把流浪的心给收回来。而亲人出远门呢,就要吃饺子,意思是要再团圆,路上平安。”
她捏好一个饺子放到面板上,“这饺子的形状,你瞧着,像不像金元宝?”想到他此行的结果,她笑容逐渐收了,声音低下去,“你出门在外,自己注意安全。”
樊羽本来想多包点儿水饺,可奈何她的脸肿涨得难受,包到六十六个,她停下,案板上还有一些面皮,她道:“天快晌午了,先下给相公吃了。这些等以后再包。”
她自己吃上十几个就能饱,她估摸着,高五饭量再大,有四十个左右也差不多。
她先管了两人的饱再说。
她自己往锅里舀水,冲外头喊道:“丹云进来烧火吧。”
丹云守到灶火前,没多会儿,锅里的水便滚了。
樊羽将六十六个饺子下到锅里,煮熟后,捞出来,盛了三大盘。端着进了主屋。
她倒了点儿酱油,放在桌子中间,招呼高五坐下。
“相公要出门办大事,这顿饺子,是我的一片心意。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六个,寓意六六大顺,希望相公一切顺利。”
说这些的时候,樊羽没敢抬眼看高五。
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即将消失,她不忍心,可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高五这种硬汉子,肯定不屑于做出那种违抗命令的事情,他既答应了王爷,势必要去做。她在他面前说了诋毁王爷的话,也改变不了什么。
思及此,樊羽没什么胃口,夹起一个饺子送到嘴里,味道不错,可她吃起来如同嚼蜡。
她慢吞吞地吃完三个饺子,一抬眼,高五眼前的两个盘子已经空了,可他手中还拿着筷子,表情踟蹰地看着她的盘子。
三个盘子的水饺差不多,每盘是二十个左右,这么算下来,高五转瞬之间,便风卷残云般地吃下四十个饺子。
樊羽吃惊:“这些,你都吃了?”
“饺子,实在是天下少有的美味。”高五夸赞,“特别好吃。”
樊羽将自己跟前的盘子往他那边一推,“既然相公喜欢,那便全吃了吧。”
“娘子再吃几个吧?”
樊羽想了想,挪过一个空盘子,夹了三个,余下的重新推到高五跟前,“这样,你吃六十个,我吃六个,我们都顺顺利利的。”
“娘子只吃六个,恐怕不饱吧?”
“已经饱了。”
高五见状,拉过盘子,一口一个,一会儿便将盘子里的水饺一扫而光。
樊羽慢悠悠地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三个。
外面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吃饱饭,两人相对坐了会儿。
高五眼神望着外头,表情复杂,“娘子,南星还是没有消息,你的身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可我,有令在身,再不走……”
樊羽忙道:“相公,你不必担心我。我就是样子丑了些,但危不及性命。我送你出发吧。”
高五心知,不走不行了。
樊羽就穿着身上灰色的粗布衣裳,挽好发髻,扯下脸上的面纱,慢慢走到了大门外。
午时阳光正盛,晒到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刺挠劲。
有人牵着马跟在后头,高五和樊羽则并肩慢慢走在前面。
樊羽脸颊肿涨得厉害,五官似挪了位,任谁看了都会吃惊、不适。再配上粗布衣衫,现在的她,比之乡野农妇都不如。
两人在路上缓行,经过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瞧着樊羽。
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这就是风月楼的头牌,樊姑娘。”
“就她,”有人哈哈大笑,“她这样子怎么会是头牌?是吓唬人的头牌吧?未免太丑了些。”
“之前是长得美若天仙,听闻昨日忽然中了奇毒,人就这样了。郎中说这是不治之症。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可惜,实在是可惜啊。”
樊羽听着人们的议论声,毫不在意。
高五忍不住握住了樊羽的手,“娘子……”
“相公不必担心,我没事。”
樊羽执意要以如此的样貌送高五一程,一来,是对他的惋惜,在他临死前送他最后一程。二来,让街坊邻居都瞧仔细了自己这张脸,也不枉自己受此大罪。
一直将高五送到了村头,两人相对而立,樊羽道:“相公,就此作别吧。”
高五很是不舍,他拉着樊羽的手,握了又握,要走的话堵在喉口,就是说不出来。
“相公,此去危险重重,你,你多保重。”
“娘子,我会尽早赶回来。”高五压低声音道,”我不在的日子,那些个大逆不道的话,万不可再说了。”
樊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唯有乖顺地点头。此一别,便是阴阳两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