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高五一身黑衣,似蛰伏的夜鹰一般,贴伏在梅谨的大帐之外。
帐内,梅谨端坐在一张矮桌之后,侧面是燃烧的烛火,两名士兵一左一右站在他的旁边。
梅谨眼神中略显疲态,但腰如松树般笔直,他静坐片刻,忽然扬声道:“高兄,进来一叙吧!”
贴伏在帐外的高五猛地一惊,但未做任何动作。
梅谨:“高五,进来吧!”
喊个“高兄”,高五尚可以认为他在喊别人,可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那就只能是自己了。
高五直起腰,大摇大摆地掀帘入帐。
梅谨指指自己对面,“高兄,请这边就座。”
高五眼神警惕地看向周围,梅谨则是微微一笑,“若是要杀你,我早就动手了,不会等至今日。”
他说得坦荡,高五便缓缓走近,坦然在梅谨对面坐下。
“梅将军有何指教?”
“高兄已来数日,未曾好好招待,是我的失职。”
他竟与高五称兄道弟,看向高五的眼神不具任何杀气,恍若真的是跟自家兄弟拉拉家常。
高五眼神莫测,“我以为,我与梅将军之间,并不是可以举杯痛饮的关系。”
梅谨道:“高兄说对了一半。”他道,“我的确不能够喝酒,因为,我已病入膏肓。”
病入膏肓?
梅谨的话令高五大吃一惊。
他眼神似剑,锋利地扫向梅谨。他很瘦,穿在身上的衣服宽宽大大的,眼窝凹陷。高五进来之前,已听到他数次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肺给咳出来。
可再怎么着,这话,不应该是梅将军告诉自己,毕竟,他们之间是相互敌对的关系。梅将军是木盐国叱咤风云的将军,外头都传言,他是木盐国的铜墙铁壁,只要有他在,木盐国便无人能攻得进去。
他铁血侠骨,令多少人闻风丧胆。木盐国的将士们以他为荣,他犹如将士们的军魂,有他在,个个志气昂扬,每仗必胜。
鹤荆国忌惮不已,所以想方设法,希望置梅谨于死地。
可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竟然亲口告诉高五,他病入膏肓?
高五难以置信。
梅谨神色坦然,“我知你难以相信,不光你难以置信,就连我自己,也是难以置信。为了不影响将士们的士气,我暗地里遍寻名医,可收效甚微。天要亡我,我,只能认命。”
高五安静地听着,黑漆漆的眼神紧迫地盯着梅谨的脸,判断他说得倒底是真,还是假。
“高兄已来月余,眼看着便要两个月了。你数次夜闯我的居处,却只看不动手。我出于好奇,已多方派人去打听。方知高兄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也逐渐理解你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如果我所料不错,高兄是不是如我一样,惺惺相惜?”
高五:“梅将军的确是英武神勇。”
抛开敌对的关系,他认可梅谨的为人与用兵方式。
但他不理解,梅谨为何要告诉自己他病入膏肓这件事?
如果是假的,目的为何?如果是真的,又为何要告诉自己?
他明知自己是来杀他的。
梅谨道:“我欣赏高兄为人,所以请高兄进来一叙。高兄且放心,今晚,我们不拔刀相向,仅仅是谈心。我已病入膏肓,至多还能活半年。两国之间关系紧张,未来会如何,难以卜测。”
卜测?
高五在心里确认,只要梅谨一死,鹤荆国必会起兵来战,失了军魂的木盐国士兵,必定节节败退。到时候,两国百姓将会全部处于鹤荆国昏庸皇帝的掌控之下。
木盐国的大王,高五略有耳闻,是位贤明的君王。
“梅将军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若高兄有慈悲胸怀,不妨考虑下两国百姓的疾苦,处在什么样的君王之下,才可以国泰民安?我死不足惜,可一旦因为我的离世而将整个木盐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我……”
梅谨重咳几声,咳嗽声太过剧烈,牵动他的脸颊红涨不已。
咳完,梅谨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一杯水,慢慢抿了几口,道:“若是百姓因我离开而饱受疾苦,我将死不瞑目。”
宅子里。
芳润买回来上好的布匹,展示给樊羽看。
“夫人,我遍寻集市,这是最贵最好的布料,我买的时候,店家还一直问我是哪家官爷府里的呢。”
“那姑姑怎么回答的?”樊羽摸了摸面料,的确爽滑精致。
“我只回了句,甭管我是哪个府里的,我都是来买布的。”
“这回答,甚好。”樊羽比量了下自己的肚子,“姑姑,这垫肚子的东西,是不是得加加厚?”
“是要加加了。范朵的肚子已经隆了起来。”
“她在那屋还住得惯吧?”
“惯。她能有什么不惯的?夫人不必太过操心,她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那姑姑可要当心,千万不要让她与南星他们碰面,否则事情便不好交待了。”
“这个是自然,夫人就请放心吧。这点儿事情包在我身上,必不会让夫人操心与为难。”
听到芳润肯定的回答,樊羽放心不已,“姑姑,遇见你真是我的福气,诸事都有你帮忙打理着,让我轻松不少。”
“夫人信我,便是高看于我了。”
“宅子里可有爷之前的衣裳,得让裁缝比量着做。”想了想,樊羽忙改口,“算了,男子不拘小节,大点小点儿没关系。”
反正是衣冠冢,大点小点无碍。
芳润不知道啊,她说道:“夫人别急,我这就去找找南星。这衣裳的尺寸可是大事,万不可大了或者小了,否则影响爷的气度。”
说完,芳润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找到前面,南星正无所事事地坐在房屋门口,一副闲极无聊的模样。
瞧见芳润走过来,他忙起身,急问道:“姑姑,有何事?”
他闲极了,特希望姑姑安排点儿事情给他们做。
“没什么事,夫人差我过来问问你,你这里可有爷之前穿过的旧衣裳?夫人要帮爷置办新衣。”
“大哥不拘小节,衣裳是有几套的。”南星稍事琢磨,“可都被大哥带走了。”
“一件也无?”
南星突然想起来,“哦,我差点忘了。有一件在我这里,我已洗过,放在包裹里。”
“那太好了,快拿过来吧。”
南星找出衣服,是一件粗布的黑衣,芳润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布料粗糙,有点儿拉手。
芳润拿着衣服回了后院。
辰子从外头进来,走到南星身旁,小声道:“大哥无任何消息传来。”
“那咱们给大哥的信传递出去了吗?”
“客栈里的人说是被人拿走了,想必是大哥派人拿走的。”
南星摇头:“左右是无事,咱们除了给大哥报个平安,便是告知夫人在卖酒的事情。”
“夫人不仅貌美,还心灵手巧,可惜天公不作美,非要让夫人毁了容颜。”
“大哥不曾说过什么,你在这里叹什么气?”
“我只是可惜。”辰子道,“不过,夫人酿的酒的确是好喝,只是价钱不是兄弟们能消受得起的。”
南星提醒,“夫人的酒,你且不可偷喝。”
辰子道:“那自然是不敢的。”
江知县府里。
江母坐在桌前,江虹熠偎在母亲膝前撒娇,“娘,你快劝劝父亲吧,现在正是茶花盛开的季节,再过些日子,那茶花可就不如现在娇艳了。父亲是父母官,自然是要重启茶花节这样的节日,让百姓们高兴开怀。”
“茶花节去年就没举办,你不是还嫌闹腾,不愿有这个节吗?这怎么突然变得热心起来?”
“去年,茶花园里的茶花开得不如今年好,让人失了兴致,今年不同,女儿到茶花园里转了一圈,那茶花啊,开得芬芳娇艳,别提多好看了。”
“你既这么喜欢,那我就劝劝你的父亲,他若是同意,到时候可张贴告示,让未出阁的女孩子和已经成了亲的妇人,都到茶花园里欣赏美景,祈福。”
江虹熠高兴地摇动母亲的胳膊,“太好了!”
她恶毒的计划,完美地开启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