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云似孤魂野鬼一般在街上游荡了三天,没有家人,无处可去。想住客栈,可想到身上那点儿可怜的碎银子,她还是改了主意。
一个姑娘家,不好再住在桥洞那种地方,不是野兽攻击,就是闲人骚扰。白天,她在街上漫无目的闲转,到了夜晚,她便缩在某个角落里好赖对付一宿。
这天儿越来越冷,丹云心里的恐慌不断加剧。
有了自由身又如何,她却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才好。
茶花节最后一日的傍晚,蓬头垢面的丹云恰好经过茶花园,她抹抹脸上的灰渍,就打算往里进,有捕快挡住她的去路,骂骂咧咧地说道:“哪里来的臭要饭的,滚滚滚,别把里头的茶花给熏臭了。”
丹云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的确有股饭馊了的味儿。
进不去茶花园,她便绕到茶花园的侧面,沿着外侧的围墙慢慢溜达。看不见茶花,闻闻茶花的香味也是好的。
她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着祈福的话儿,念完,她睁开眼睛,冲着围墙之内深深吸了口。
“今晚,就守着茶花的香味入睡吧。”
丹云一瞬间做了决定,她把小包袱扔到地上,自己身子一蜷,以包袱当枕,缩到路侧躺下。
人瘦,占不了多少地方。衣服是灰色的,缩在路侧,不打眼细瞧,完全瞧不出这里躺了个大活人。
丹云也不知道躺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就听到有人说话。
“老杨头,人送进茶花园了?”
“送,送进去了。”
“你把你的马车先放这里,驾着这辆车到门口候着,等樊羽一出来,你驾车便走,经过这里的时候,你跳下来,驾着你自己的马车回去,继续等。听懂了吗?”
老杨头的声音里充满了胆怯,“听,听懂了。”
“去吧!”
等马车吱吱呀呀的声音远去,丹云揉了揉眼睛。
老杨头?驾马车?难道,是之前夫人惯常雇请的那个杨老伯?
丹云突然来了精神,一咕噜坐了起来。
要起身的时候,想到自己满身的儿狼狈,她赶忙扒拉开包袱,里头有一身颜色鲜亮点儿的衣裳,她准备找地方试工的时候再穿。
这会儿,她也顾不得是不是在大街上,摸黑换上了衣裳。换完衣裳,她又仔细整理了自己的头发,拢不顺,索性往自己手心里吐了几口,把口水抹到头上,这下,终于是顺畅了。
整理好,丹云将包袱藏到树后,她低眉垂眼地走出来。
身上味道还是难闻,但光瞧外形的话,还勉强说得过去。
快走到捕快们围挡的地方,丹云停下了脚步,眯缝着眼睛往那边瞧。
茶花园门口有几十盏灯笼,照得周围明晃晃的。
二三十个捕快将茶花园门口十几丈远的地方给围了起来。
许多辆马车都停在外头,若是有人从茶花园里出来,会有人过来吆喝一声。
“李家二小姐,离园。”
立马就有接李家二小姐的马车,慢慢赶至门口。
李家二小姐一出茶花园大门,可以掀帘上车,很方便。
丹云在那些等候的马车里找寻了一圈,瞧见了杨老伯的身影。他耷拉个脑袋,无精打采的靠在车旁。
丹云心里便有了计较。
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手拉手往里走,丹云忙提起精神,一溜小跑躲到这几人的身后。都是来祈福的女子,捕快们痛快地让行。
丹云就这样跟着人流混入到茶花园里。
她一进去,就慌慌张张地四处寻找。
如果她所料不错,是有人要对付樊羽。
她之前做了对不起樊羽的事情,现下终于有机会可以补偿回去。
戴着帷帽的樊羽和芳润在人群中慢慢行走,樊羽道:“姑姑,这里的茶花开得真艳啊。”
“要是白天,茶花会更漂亮。”
“不过晚上有晚上的乐趣。”樊羽悠闲地踱着步,边走边瞧。
茶花园里人不少,熙来攘往的。
樊羽偏头,等芳润走近后,她小声道:“你觉不觉得今天的车夫有些奇怪?”
芳润问:“怎么了?”
“我下车的时候特意瞧了他一眼,他看起来鬼鬼祟祟,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更奇怪的是,我发现马车的车轮处竟然拴了块布条,好像是红色的。”
之前樊羽也坐过杨老伯的马车,之前车轮上什么也没有的,所以乍然多了块布条,她会比较注意。
芳润细想了想,“夫人说得有些道理,往常允许南星驾车,今天杨老伯却以车子刚修好为由,只能由他自己驾车,多给银子都不行。”她歪头,“是有些奇怪。”
“不过一个车夫,南星他们又在外头等着咱们,”樊羽道,“许是咱们想多了。”
主仆二人继续闲逛。
在一棵很大的茶花树跟前,樊羽和芳润虔诚跪下,各自嘴里念念有词。
起身后,樊羽问:“姑姑求的是什么?”
芳润:“希望夫人以后安康幸福。”
樊羽诧异,她没想到芳润竟然是为自己祈福,这让她大为感动,“姑姑为何不为自己祈福?”
“我这样已经很好了,还有啥好祈的?倒是夫人,花容月貌,需有个好前程才是。希望爷得胜归来,夫人可以共享荣华富贵。”
樊羽哪敢指望高五,她道:“我啊,希望自己赚好多好多钱。”
隔着帷帘,芳润看不清樊羽的脸,但能猜出,她现在一定是笑得眉眼弯弯。
一阵难闻的气味袭将过来,樊羽不适地耸了耸鼻子,“什么味道?”
就见满脸惊慌的丹云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樊羽定晴瞧了会儿,难以置信地喊了声:“丹云?”
丹云点头:“夫人,是我。”
芳润不悦,“你不是自由身了么?”
樊羽碰碰芳润的胳膊,“姑姑,就不兴人家也来祈福?”她笑着问丹云,“你自己来祈福?”
丹云四下看了眼,脑袋往前一探,“夫人,有人要害你。”
“害,我?”
丹云使劲咽了下口水,脑袋往前凑了凑,一股刺鼻的气味蹿入樊羽的鼻腔,她赶忙用手捂住鼻子。
“夫人,方才……”
丹云将刚才听到看到的,一五一十地讲了,讲完,道,“夫人,我不知天高地厚离开您,是我不对。我在此向您赔罪。”
她扑通就跪到了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樊羽还处在“有人要害自己”的震惊当中,缓了半天,这才俯身扶起丹云,她问:“你没听错吧?”
“夫人,我耳力一向很好,我听得千真万确,万不可能有错。”
三人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十几步。
“可是,谁会害夫人呢?”芳润不太能理解,“按丹云的说法,有人故意要用别的马车将我和夫人拉走,可拉到哪里去?拉去了是要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丹云急道,“那人口气穷凶极恶,不是杀人就是让你们受折磨。”
樊羽思及此前车夫的种种奇怪之处,和眼下丹云讲述的,正好贴合,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有人要害自己,总归没有错。
她强忍着丹云身上刺鼻的气味,道:“丹云,谢谢你了。”想了想,她从怀里掏出点儿碎银子塞到丹云手里,“我身上就这么多,你好生照顾自己。”
丹云急忙推拒,“我,我不需要银子。”
她需要的,是个住处。
若真是有人要害自己,丹云等同于是救了自己的命,樊羽略一思考,“若是你还愿意,一会儿可以随我回宅子。还和以前一样。”
此话正中丹云下怀,她喜不自胜地答应了。
接下来,樊羽继续在茶园里溜达,边溜达边琢磨事情的起因和缘由。
用马车把自己拉走,这事情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呢?
转了差不多一圈,樊羽忽地眼前一亮,她顿住步子,喜盈盈地说道:“我明白了。”
芳润和丹云神色莫名:“……”
夫人明白什么了?
樊羽不好向她们做出解释,但她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书里讲的就是,江虹熠用此法将樊羽给发卖了。只不过那事儿发生在一年之后。
由于樊羽做出跟原书中不同的选择,导致有些事情的走向产生了改变。
想通了,想明白了,樊羽便要考虑应对之策。
她问:“刚才在茶园里转悠的时候,你们可曾见过江知县之女江虹熠?”
她不认识江虹熠,纵使遇见了也无从知晓。
芳润道:“一来咱们就遇见了啊,就在那棵开满红色茶花的树旁,江小姐还特意看了您一眼呢。”
“竟有这事儿?”樊羽变得有些兴奋,“丹云,你快去瞧瞧,那个江小姐离开了没有。”
丹云兴冲冲地去了,一会儿之后跑回来,“夫人,江小姐还在,不过我听到她身旁的丫头说,这马上就要走了。”
樊羽一听,冲丹云招了招手,俯在她耳边道:“你这样,这样……”
丹云:“能行吗?”
樊羽侧目,“你不愿?”
丹云点头如捣蒜,“以后只要是夫人吩咐的,我都愿意,都愿意。”
主仆三人一齐往茶花园门口方向走。
走至门口处,樊羽没有出去,而是走向了侧边的阴影处。捕快好奇地瞧了眼,没吱声。
来这里逛园子的,有夫人、小姐,也有些寻常人家的女子,对方不开口,他们一般也不随便问。
晚上光线暗,她们处在阴影处,外人不细瞧,发现不了。
等了约摸有一盏茶的功夫,江虹熠在几名丫头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丹云马上跳将出来,冲着门口的捕快小声道:“高家夫人,离园!”
高家夫人指的就是樊羽。
捕快喊了两声,杨老伯驾着掉了包的马车,急急慌慌地守到了门口处。夜风微凉,可他老人家却满脑门子都是汗。
他此前可未曾做过这种坏事。
他问过好多遍,要将高夫人拉到哪里去,可对方一句话就将他给堵了回来。
“少打听。”
他不敢打听,只能听命,但心里又慌又怕的。
丹云喊完便缩回身子,重新躲到阴影处。
江虹熠走过来后,随身丫头对着外头喊道:“大小姐,离园。”
捕快都认识江虹熠,紧接着喊了两句。
也是巧了,今晚江虹熠来的时候,坐的马车与杨老伯此刻驾的马车,外形有些像,夜晚光线不明,她走出来后,误以为眼前这辆马车就是自家的,一掀车帘便坐了进去。
马车外形相似,但车内装饰却是大相径庭的。
江虹熠刚觉出不对,马车却很突然地蹿了出去。她被重重撞到车后壁上,头昏脑涨之际,破口大骂,“哪个混账东西驾的马车?还不赶紧给我停下?”
杨老伯哪还管车里有什么动静,只管驾着马车狂奔。
奔出去几百米后,一个身形粗壮的汉子蹿上马车,一脚将杨老伯给蹿了下去,“你的任务完成了,滚吧。”
马车哒哒,扬长而去。
密林深处,北月和东河嚎哭了很久,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北月擦拭了脸上的泪,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要去找大哥,我要跟大哥共生死。大哥在,我在,大哥不在,我也不活了。”
北月正欲离开,东河大吼了一声,“站住!”
北月双目赤红,“你莫要拦我!”
东河道:“你听不听大哥的话?”
“大哥在哪里,我要怎么听?”
东河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大哥走之前,为防万一,留了封书信。他当时就对我讲,若是活着回来,便撕掉它。若是七日内不归,定是他已身死,让我们照着纸上去做。”
“大哥竟然早就料到?那还等什么,快拆开来看!”
东河将纸张伸展开,北月和另外几人也都凑将过来。
若我死,速将死讯报之王爷与夫人。转告夫人,将我埋于茅草屋北侧,埋时,若无尸身,则百两黄金与衣服同时下葬。你们不许替我报仇,若是有心,报丧之后,在盐山为我守足七七四十九日,便算是了了兄弟之情。
北月不甚明白地抬头:“为何是百两黄金?夫人有吗?”
一两黄金约能换到十两银子,百两黄金,岂不是一千两白银?
东河:“大哥既如此说,定是知道夫人的私房钱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