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河在门口守了半晌,没有听到一丝回音,他纳闷地摸了摸脑袋,问一旁的守卫:“我们大哥是在屋里吧?”若是在,听到了应该有个回音的。
守卫面无表情,答了一个字:“在。”
“那就奇怪了,”东河继续问,“会不会是大哥睡着了?”
睡着了有可能听不到。
守卫像看傻子似地瞪了东河一眼,“睡着了也会听到。”
东河摸摸脑袋,“也是,我们大哥向来警醒,即便是睡着了,也会立马醒来。”
他们在门口嘀嘀咕咕的声音被里头的高五听到,他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去吧。”意思是自己已经听到了。
东河百思不得其解地走了出去。
候在外头的北月好奇地靠上来:“如何了?大哥是喜是怒?”
“按说应该大喜才是,可大哥声音听起来,”东河歪着脑袋,“像是生气。”
“我老觉得哪里不太对,夫人有喜,大哥回去茅草屋,还有现在,喜得贵子,大哥的反应都不太对劲。”
“兴许是大喜过望,难以表达?”东河不太确定。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分析来分析去,东河得出结论:“大哥应属大喜过望,反应异常。”
北月认为这个结论非常正确,“我有个邻居便是如此,他父亲离世时,本应痛哭失声,可他一滴泪也没有,好些天都很平静,似无事发生。直到父亲离世三年之后,有天在路上,他看到路边的野果子,忽然嚎啕大哭,路人纷纷诧异,他才说出是思念父亲了。邻居以前和父亲在路边摘过野果子,当他看到野果子便忆起了父亲,所以痛哭不止。”
“大哥应当也是如此,重任在肩,大喜之事也无法庆祝,只能平平视之。”
两人皆露出一副颇为了解的表情。
房间里,梅谨审视高五的表情,“高兄喜得贵子,为何却是这样一副表情?”
如丧考妣,痛不欲生。
高五长长叹了口气,“家丑本不可外扬,所以,此事只压在我自己心里,未曾对第二个人讲。梅兄不同,是我坦诚相待的兄弟,说一下倒也无妨。”他摇头,“不是大喜,是大悲。”
“大悲?”
“儿子不是我的。”
“你,”梅谨震惊得都不咳嗽了,半天才吐出四个字,“头顶绿帽?”
虽不甘心,但事实无可更改,高五丧气不已地承认,“是。”
“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欺辱高兄的妻子?”
“如所料不错,应是派我来刺杀梅兄的王爷。”
“禽兽不如,”梅谨气得脸色涨红,接连咳嗽几声,才道,“你在外为他浴血奋战,他不贴心照顾你的家人便罢,还要欺她辱她,实在是不值一提。”
“是,所以梅兄且放心,不光是你的嘱托,便是对他们的仇恨,我必会成就霸业。”高五眼中盛满杀气,“昏君与狗王爷的恶行早就令我不齿,反与不反的念头一直在我的脑袋里徘徊。本来我还犹豫,不知做何选择好。可这顶绿帽子强扣下来,我便坚定了,不成霸业不罢休。”
人生重要的决定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推动下才可以。绿帽子便是高五最强的推动力,迫使他一个遵循三纲五常的人,终于做出了离经叛道的决定。
梅谨道:“高兄对妻子,定是用情至深吧?”
高五不解:“这是从何说起?”
“她背叛了你,且生下了别人的儿子,你却不曾起过杀掉她的念头。”
高五猛地一怔。
是了,由始至今,他暴怒、气愤,哪怕亲眼见到她有孕的样子,他都不曾动过杀死她的念头。
他心中只有恨,这恨,却不足以让她以命相抵。
梅谨道:“若非如此,以高兄的血性,早杀之而后快,何苦等到今日?若是考虑霸业暂且不杀,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总可以去掉吧?”
高五自然是有机会除掉樊羽肚子里的孩子的。可他始终按兵不动,由着她有孕,由着她孕肚隆起,由着她生下那个“孽障”。
高五一言不发。
梅谨了然一笑,“男女之事,最是说不清楚。事已至此,反而不急,高兄可以慢慢思虑。”
一月时间一晃而过。
樊羽假孕的事情终于全盘结束,芳润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打造面具,樊羽虽可以堂而皇之出门,依然需要遮面而行。
美貌是件幸事,也会引来祸事。
樊羽明白这个道理。尤其她现在是死了丈夫之人,更得注意着些。
她教会芳润和面、调馅,让丹云学会了包饺子。芳润和丹云便到街市上支了个摊子,开始了卖饺子这块营生。
头一天,只卖出去一碗。丹云包了好多,拉回宅子后发愁怎么办。樊羽不甚在意,做生意做买卖,哪有一天成就的?
“正好,让南星他们开开荤。全下了,给他们吃。”
芳润咬唇,“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们到街上去吃。我和丹云一边下着,他们一边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都是吃客,起码看起来好些。”
“那明日便如此。”
范朵在家里照顾孩子,樊羽帮忙调馅,她也想要跟着出门,可芳润无论如何也不许,就差躺在门口挡着她了。
“夫人,您身份尊贵,无论如何也不能抛头露面做这些。”
樊羽知道芳润是为自己好,便不再坚持,“好,你们去吧,有事差人回来告诉我。”
到了傍晚,芳润和丹云喜滋滋地回来了。
“这样效果甚好,食客果然多了。虽还是亏钱,但总算起了个好头。”
樊羽也很高兴,“咱们有人,咱们不急。”
有人怕什么的?
再不济,还有南星他们,他们无论做点儿什么,都是可以赚到银两的。
樊羽考虑他们都是舞刀弄枪的大男人,不想让他们做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只每年酿酒的时候让他们忙活忙活就好。
其余时间嘛,她还需要再斟酌斟酌。
傍晚,樊羽和芳润坐在屋内聊天。
“姑姑,让范朵一直住在书房是不是欠妥?等今年赚了银两,我想着把书房整理一下,不能这么乱七八糟的。”
“夫人,我也正想跟您建议呢。依我看,让范朵和我住一屋,孩子,晚上让她带着。丹云单独一屋,不至于发现什么。”
“也好,时间差不多了,得打发她们娘两出去。不过呢,”樊羽道,“咱们今晚把孩子抱来一用。”
“夫人要抱孩子?”
“让范朵给孩子喂好奶,你将孩子包好,咱们俩出去趟。”
芳润知道樊羽是个有主意的人,没再往下问,便去抱孩子。
找来南星,主仆几人趁着夜色去了风月楼。
进到楼里,陈妈妈如旋风一般自楼上下来,不由分说将抱着孩子的樊羽拉进了距门口不远的一个小屋子。
“我的姑奶奶哎,你当这里是哪里,怎么还抱着孩子来了?我们风月楼有姑娘可以,万不能有孩子。这要让哪位爷瞧见了,不定以为发生了何事。”陈妈妈急赤白脸地说道。
“陈妈妈,您多虑了。”戴着面纱的樊羽福了福身子,“我这死了丈夫又生了孩子,总是要谋算生计的。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求求陈妈妈。这酿酒和售酒的文书必定是同时发放的,否则只酿了酒不卖,还能全部自己喝掉不成?”
“我不是帮你卖掉了么?”
“您今时可以帮我卖酒,可往后呢?”樊羽眉眼低垂,瞧着襁褓中的婴儿,“陈妈妈若是给了售酒许可。这往后,最好的酒定是尽着陈妈妈卖。其他地方,我顶多卖卖散酒。到您这儿的,都是尊贵的爷,我以后想赚点儿街市上的小钱,也好养活家里那十几口子人。”
说白了,陈妈妈负责贵客,樊羽想负责那些市井百姓,上游下游的钱一起赚。
陈妈妈已经给了樊羽酿酒许可,就说明她认可红酒的好,否则她这么视钱如命的人才不会如此大方。给了酿酒许可,这所谓的售酒许可,给不给的,其实没太大阻碍。
若是惹恼了樊羽,她可以另找一家售酒的合作。到时候陈妈妈便会得不偿失。
陈妈妈脑袋转了一会儿,“得了,你是我最可心的姑娘,为了你,我便行个方便吧。”
一听陈妈妈答应了,樊羽赶忙递上手中已经提了好久的食盒,“陈妈妈,这是我亲手做的饺子,送您尝尝。”
“你竟会做吃食?”陈妈妈惊诧不已,此前的樊羽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做过活儿啊。
陈妈妈半信半疑接过食盒,回身去楼上取了售酒许可,“阿羽啊,高五这一死,你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容貌毁损再拖着个孩子,总归是不易。我奉劝你一句,你宅子里不需那么些人,遣散几个,你也好松快一些。我能帮你的只有卖酒,其他的,我是丁点辙也没有。”
这陈妈妈倒是现实,生怕樊羽再求自己什么事情,提前把话给亮了出来,只会帮忙卖酒,其余的,让樊羽想都不要想。
樊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装作伤心地垂头,“陈妈妈,以后,除了卖酒,我定是不会再让陈妈妈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