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羽披头散发自院内走出来,门口的守卫和北月只瞟了一眼,赶紧垂头。
朦胧月色下,樊羽穿的衣裙是浅浅的蓝色,裙摆处星星点点的血渍,格外醒目。她脸上却无任何羞赦之色,表情清清冷冷的,神色淡然从容地经过几人,原路折返。
北月这心始终悬着,不知道自己今晚做的这事儿,会引出什么样的结果。将军现在正着手准备千秋大计,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惹怒了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内心忐忑不安的。
樊羽浑身酸疼,这具身体的体质委实差了点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便经受不住。
走路的时候,身体无力双腿发软。
她不后悔刚才的举动。
这会儿,她无比庆幸,庆幸当初高五只是赎回她却并无任何逾矩之举,才给了她今日证明自己的机会。
古代女子温柔保守,估计高五这辈子也没见过樊羽这种大胆的女子,由始至终,她主导一切。太震惊,太诱惑,见识过各种血腥的高五头一回沾到点儿甜,转瞬便结束了。
樊羽更加庆幸,这样,她的身体不用经受更多的痛楚。
她压根没打算给他第二次机会。
证明,只一次便足矣。
虽然证明了自己,但她心里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涌起一股子悲凉。
在这天广地阔的世界里,原来她能做的,也不过如此。
迎面走来一抹摇摇晃晃的影子,嘴里念念有词,“理由,理由,理由……”
跟着了魔似的。
樊羽胆子并不大,可经历过方才的事情,却好似没什么可怕的。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她侧头瞟了眼,是名两鬓斑白的老者,摇摇晃晃的样子,应是喝了酒。
她脑子一抽,问道:“什么理由?”
听到有人问,秦先生猛地住了步子,一抬头,脑袋往后缩了下,“你是人是鬼?”
朦胧夜色中披头散发的樊羽,样子的确像鬼。
“人又如何,鬼又如何?”
“是鬼倒也好了,”秦先生摇头晃脑,“起码告知我,如何才能天降祥瑞。”
他思来想去,高五并非皇室血脉,要想登基,除了“天降祥瑞”,再找不出什么理由可以令百姓信服。
可老天会听人摆布?秦先生愁肠百结,喝了酒在将军府里到处转悠,以期能够想出一个奇妙无比的法子。
樊羽轻哼了声,“天降祥瑞?哪里来的天降祥瑞?不过是糊弄百姓罢了。想有的话,自己造。蝴蝶,”她眼神扫到前方一只飞来飞去的萤火虫,“再不济,还有萤火虫,漫天飞舞一堆。你说它是祥瑞,它便是祥瑞。信的人自然信,不信的人,天空出现一条龙,他们也是不信的。”
心烦气燥地说了一大串,樊羽转身走了。
秦先生在原地呆怔一会儿,猛地拍了下大腿,惊喜无比地喊了声:“有了!”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刚才女子说得实在是有理,高五登基,支持的人,无论如何也会支持,反对的人,你即便是真的天降祥瑞,该反对的还是会反。
不如,就糊弄一下,造出一个“天降祥瑞”!
喜形于色的秦先生,脚不软了腿不晃了,一路狂奔。
刚拐过弯,正巧撞见衣衫有些不整的高五,秦先生还以为瞧错了,瞪着眼睛再细打量,竟然真是。
“将军这是?”他猛地一拍掌,“我跟将军这是不谋而合吧?”
他以为高五也正想来找自己,两人想到一起去了。
高五刚要推开他,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问:“什么不谋而合?”
秦先生往前,低声道:“将军安排之事,我已想到应对之策。”
竟是与明日晚间的大计有关,高五眉头紧蹙,稍事犹豫后,说道:“进屋说吧。”
折返回去。
进屋后,高五背对秦先生整理衣裳,刚才往外冲得太急了,衣衫凌乱,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秦先生细看,定会发现高五此刻是狼狈不堪的。
高五活了这么久,今晚大概是他此生最为狼狈的一刻。
樊羽当着他的面褪尽衣衫,在他看来已经是胆大妄为的举动,他惊到心跳停止,惊到眼珠子快迸溅出来。却未曾想到,更让他震惊的在后头,她竟自己欺了上来。
他脑袋轰鸣,身体已然不受自己控制……
这真是刚尝了一点儿甜头,还没细咂摸倒底是什么味儿,便被无情抛弃了。
激动、狼狈、挫败,甚至是丢脸,各种情绪翻涌上来,高五心情复杂极了。
好在他还算理智,知道,情这东西重要,但家国大计更为重要。毕竟事关无数条人命。
反叛,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成功要么死。
他死不足惜,但那些跟随他的兄弟们却是不能。
整理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面色已然恢复,他撩袍坐下,“秦先生,请讲。”
秦先生靠前,完全没发现高五的神色变化,兴冲冲地说道:“将军要成就大事,无非是要给天下人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不如,天降祥瑞如何?现下有蝴蝶和萤火虫,今晚差人去捕捉,放到一个大的袋子里。事成之际,让人自将军身后抛洒出来。夜空中突然出现翩飞的蝴蝶和萤火虫,自然是奇特的景观。到时,再来个顺水推舟,岂不妙哉?”
高五沉思良久,“这个主意,甚好。”
他在木盐国时,便曾和梅谨讨论过细枝末节,梅谨也认为“天降祥瑞”是最合适的理由,但没想过实际应如何,所以高五才找来秦先生出谋划策。
果然,秦先生没有令他失望,早早便想到了。
高五道:“果然还是秦先生,我这就安排下去。”
高五喊了北月进来,北月进来时,畏首畏尾的,生怕将军发怒。结果,高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找些人去山上,多捉些蝴蝶与萤火虫,放到袋子里以备明晚用。”
不是责罚,北月庆幸不已,痛快应声:“是,将军。”
“还有,马上找人给芳润医治,夫人那边,多派几名高手守护,务必保证夫人安全。”
北月:“是,将军,属下定派人严密守护夫人院子,绝不让夫人出院子半步。”
这次他放樊羽出来,将军不予计较,只是加派防守人数。下次他可就不敢了。
高五皱眉,声音里隐含怒气,“我几时让你限制夫人自由了?”
北月呐呐抬头,“将军意思是……”
高五声音猛然拔高,像是与谁置气般,“还能有什么意思?堂堂将军府的夫人,自然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你们负责好她的安全才是。若是夫人有任何闪失,定要你们人头落地。”
北月打个激灵,紧溜溜地退了出去。
他在院门口擦拭额头上的汗,轻声低语:“我这还真赌对了。”
将军虽语气不好,却句句都是关心夫人的话儿,不光还了夫人自由,还加派人手进行保护,不仅如此,还让人好好诊治芳润,这不都是看重夫人的举动?
北月通体舒畅,走起路来腰都挺直了。
北月走后,秦先生没有居功,实话实说道:“将军,这个法子并不是我的主意,是方才路上遇到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这几日我逛遍将军府,此人还是头一回见。虽不注重修饰自己,但头脑却是聪明的。她方才说过,所谓天降祥瑞不过是个应付天下人的理由罢了。只一瞬的事情,有就行。信的人自然信,不信的人,做再多也无济于事。当今皇上昏庸无度,已是有目共睹,百姓早就怨声载道,官员们也是敢怒不敢言。您只要做成大事,必定是民心所向,异动只能是茫茫大海的几滴水珠,不足为惧。”
高五需要考虑的是事成之后如何安邦定国,而不是这个所谓的理由。
高五眸中聚起一抹异色,发问:“你说,是披头散发的女子给你的建议?”
“是啊,”秦先生点头,“穿着浅色衣裳,肌肤莹白如雪,曲眉丰颊,螓首蛾眉……”
他还欲继续描述,被高五粗暴打断,“够了。”
秦先生:“将军知道此人是谁?”
高五:“知道。”
“那太好了,她在府中何处?改日定要与她再叙。”
高五紧接着改口:“不认识。”
秦先生瞠目结舌,“将军倒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高五却是肃了神色,“先生,现在我们再商议下明日的细节。”
提到家国大计,秦先生也立马严肃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地图,在地上摊开来,“为保万全,您赴宴之时,这里,这里,这里,必须派人及早拿下。事成之后,派人传信于将军,将军见机行事,便一切可成。”
兵马齐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还有,皇上邀您赴宴,您必得带了夫人前往。夫人准备好了吗?明晚定是血流成河,夫人是弱女子,到时定会心悸难安。”秦先生心思缜密,连夫人这里也考虑到了。
“不妥,”高五想也不想拒绝,“皇上又没见过我的妻子,明日晚间,在梅家军里挑一名容貌秀美者,假扮我的妻子。关键时刻还能对我进行保护,岂不是一举两得?”
秦先生略一怔,点头:“此法可行。”
高五沉吟片刻,“北月、星河便留在府内保护夫人。”
“不可,”秦先生高声阻止,“北月、星河是将军身边最得力的人手,关键时刻需得护在左右,怎可轻易离开。”
他觉得,高五的安全比之夫人,高了千倍万倍。
“夫人安全,胜于我!”高五目光咄咄。
“将军,”秦先生非常无奈,“既然将军如此在意夫人安危,那夫人定是同样,不如,北月护夫人周全,东河伴您左右,如何?”
高五思虑半晌,勉为其难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