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大掌轻轻攀上樊羽圆润的肩头,樊羽受惊般地扭头,眼神莫名地望向他。
皇上表情有一刹那间的尴尬,他嘴角扯出一抹像笑又不像笑的表情,“你,没事吧?”
樊羽用手抚了抚胸口,“没事。”
她能怪罪他不成?
皇上慢慢收回大掌,“长期一个人睡,养成了警醒的习惯,但凡有外力触碰,哪怕是轻微的,朕也会条件反射般生出反抗的行为,你,勿怪,朕以后会改的。”
他这样的解释倒在情理之中。
樊羽拢拢身上的衣服,“臣妾没有怪罪皇上。皇上该起了吧?”
外头的北月已经准备唤第三声了。
“嗯,要起了。琐事太多,需要处理。”皇上掀被下榻,“你再多睡会儿,想吃什么让御膳房做,你刚进宫,缺什么少什么,让芳润跟北月或者东河讲,他们自会派人帮你置办齐。”
初登基,琐杂的事情一堆一堆的,他能腾出精力来挂心她,已是不易。
樊羽想了想,跟着下了榻,主动站到他面前帮他整理衣裳,“皇上,臣妾见过秦先生,知道皇上现在琐杂事情很多。皇上只管去忙,臣妾这里,自会安排。”
皇上垂目看着娇娇弱弱的她,胸口里涌动着莫名的情愫,“知道了。”
上午,北月派人送来了很多东西,有吃的,有穿的,有佩饰挂件,还有各种器物。芳润和丹云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一上午的惊呼声几乎就没断过。
“天哪,这块布匹好漂亮。”
“这件首饰太美了。”
“哇,这是纯金的吗?金灿灿的,这,这是稀世宝物吧?”
樊羽瞧着两人大惊小怪的表情,不由得笑,“这是皇宫,皇宫里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芳润有些不好意思,“娘娘,让您见笑了。我们此前从未见过如此贵重的东西,实在是惊讶。”
“娘娘,您真有远见,”丹云两眼放光,“娘娘嫁了皇上,便是嫁给了一世的荣华富贵。娘娘是这世上最有福气的女子。”
樊羽眼底盈满笑意,“好了,还是收拾东西吧。”
这一天便是在新奇与喜悦中度过了,可到了晚上,丹云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便是哭哭啼啼的。没进殿门,这哭声先传了进来。
“娘娘,娘娘,”丹云进来后就跪下了,脸上挂满了泪,“娘娘,大事不好了。大皇子,大皇子被,被送走了。”
樊羽坐在桌前看画本,闻言抬起头,“大皇子已经被送走了?”
丹云点头:“走了有一个时辰了。奴婢刚刚出门,碰到北月,听北月亲口说的。说是担心娘娘伤心,所以没有告诉娘娘。大皇子此去木盐国,为的是维持两国长期的和平。”
丹云难过极了,“娘娘,娘娘……”
樊羽虽早有预料,但没料到事情会如此之快,她沉默一会儿,“丹云,你先下去吧。”
丹云只当樊羽伤心难过,抹抹眼泪退了出去。
擦拭花瓶的芳润靠过来,低声道:“娘娘,您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樊羽慢慢点了下头,“丹云既不清楚,就别跟她说了。大皇子之事,迄今为止,只你知,我知,皇上知,再无其他人知晓。”
“奴婢定会守口如瓶,可是,”芳润迟疑半晌,“给范朵儿子一个大皇子的名份,会不会太抬举他了?”
“且行且看吧。”樊羽细长的指尖轻轻翻动书页,“我的出身不好,要想当皇后,必得付出代价。大皇子是得了我的照拂才有机会见到这个世界,就让他为我挡挡如今的风雨吧。若是挡得好,这辈子,他都会是我和皇上的嫡长子。若是挡得不好,弃他之日便是他命丧之时。”
樊羽不是不担忧,可是有所得必得有所付出,既然皇上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她便信他了。
用过晚膳,樊羽便有些困了。昨天晚上她没怎么睡,这会儿困意浓重,她简单擦拭了身子,便让芳润吹熄了烛火退出去。
她卧到床榻上休息。
睡得正香的时候,身侧的床榻猛地一沉,她在恍惚中意识到,皇上又来了。
可她困意正浓,身子往里一侧,继续睡。
皇上并没扰她,宽大的床榻之上,两人各据一侧,安睡。
天蒙蒙亮,睡足了的樊羽睁开了眼睛,眼神往旁边一扫,把她吓了一个激灵。
皇上不知何时竟起来了,靠坐在那里,眼神在往她这边看。
樊羽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来,“皇上几时来的?臣妾竟一点儿不知。”
她算是撒了个小谎,她是知道他来的,可就是太困了,懒得搭理他。
“无妨。”皇上问,“你知道大皇子已去木盐国的消息吧?”
“知道,皇上此前已经说了,臣妾还以为,你会让臣妾送他一程,没想到,竟是让他独自走了。”刚睡醒,樊羽嗓音有些暗哑。
“两位定国大臣已经答应封你为后,我担心你若是去送大皇子的话,他们会暗中观察,若是有何不妥,会令他们起疑,还不如就这样让大皇子走。两名侍候他的奶娘一起跟着,另外跟了十几名侍卫,孩子不哭不闹,安安静静走了。这样挺好。”
“那木盐国的使者轻易便答应了?要知道他们要的是可是他们的梅家军啊。”
“答应了。我承诺,每年会送相应的布匹和金器过去,有大皇子跟随,木盐国皇上那边,他也能交待下去。”
“臣妾让皇上费心了。”
樊羽知道感恩,这皇后之位,不是必须给她的。可皇上坚持给了她,还费了不小的心思。她承他这份情。
身为皇后和离开皇宫相比,可能前者更优一些。
离开两字说起来容易,可要做,却并非易事。皇上放不放是一回事,即便他放了,旁的人会不会给自己使绊子?这皇上是怎么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其中少不了有人对皇上恨之入骨。她若是离开了皇宫,万一成为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那还有得活?
待在深宫里,身居高位,或许更好。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皇上从枕畔拿出一个画本子,递给樊羽,“这几次来,你桌上都放着画本子,我昨天恰好得了一本,你瞧瞧喜不喜欢。”
樊羽好奇地接过来,这画本子比南星买给她的更为精致,画质清晰,笔触自然,这个画本子讲述的是民间夫妻之间的故事。她翻了一页,那份质朴有趣便吸引了她。
她继续翻了几页。
“皇上!”
外头传来北月的声音,沉迷于画本子的樊羽抬起头,“皇上,您该起了。”
她光顾着看画本子,早忘了这茬。
她没有嫔妃那种恭恭敬敬的姿态,在侍候人方面也远不如芳润或者丹云细心。
皇上关注的点还在那画本子上面,他问:“喜欢吗?”
樊羽纤手轻抬,“很喜欢。”
皇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如此甚好。”
傍晚,皇上再次来了倾云宫,并送上了另一本画本子。
樊羽高兴地接过来,“皇上,臣妾本来还想问来着,早上画本子的故事并没有完,您接着便把续集给送来了。”
皇上含笑看着她,“这本也不是终本,后头还有。”
“还有?”樊羽顿时有些好奇,“那皇上为何不一并拿来?”
这一天一本的,存心吊她胃口?
皇上:“不是朕不拿,实在是画师还没有画出来。”
“没有画出来?”这下轮到樊羽吃惊了,她捧着画本子,歪头看着皇上,“皇上的意思是说,画师还在继续画?他画好了,先给皇上过目?”
“可以这么说,画师就在宫中,他画好后,侍卫会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我再拿来给你。”
“画师就在宫中?”
“你喜欢,朕便将画师请进了宫中,让他单独画给你看。你手中的,是孤本。”
樊羽尤为吃惊,“画师几时来的?”
“早上你说喜欢,我便差人把他请进了宫。”
樊羽瞠目结舌,不明所以。
眼前这位,未免太霸道了些。
“那,画师愿意进宫吗?”刚问完,樊羽便后悔了。这会儿,高五是皇上,那画师再不情愿也得来,他敢抗旨不成?
文人书生皆不喜欢束缚,樊羽琢磨着,画师不喜欢的可能大些。
“能给尊贵的皇后娘娘单独绘制画本子,是他的荣幸,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愿意?”皇上傲气无比地说道。
樊羽喜欢看,早上那本已经看完了,正等着续集,她不与皇上争辩,拿起画本子坐到桌前,怡然自得地看了起来。
将皇上晾到了一边。
看了一会儿,樊羽感觉周围分外安静,不禁抬头,只见皇上端坐床榻中央,肃着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遂起身,缓步来到他身前:“皇上,画本子太好看,臣妾慢怠了您。”她坐到他旁边,“皇上可是有心事?”
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装满了心事。
“欲反朕的名单,共有二十八个,这两日,已经杀了前面三个,每个人身后都是上百名亲人仆从,我在考虑,余下的二十五人,何时斩杀。”
他主动与她说起政事。
樊羽沉默了。
他非皇室血脉,踩着鲜血走到现如今的位子,面临的困难也将更大。
樊羽沉思良久,语气柔婉地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皇上已经杀了三人以儆效尤,后头这二十五人,何不给次机会呢?”
皇上定定地看着樊羽的眼睛:“你可有什么法子?”
“皇上,臣妾一介女子,并不懂得如何处理政事,只是猜测着,您刚登基,这样断断续续斩杀反臣,恐引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臣妾还是那句话,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反臣,虽有反心,但肯定也有惧怕之处,尤其是您杀了三名反臣的情况下。您不如分别给这二十五位臣子一封书信。信里表明,知其有反心,但您是明君,愿大度地给一次机会。以一年为期,彼此观望。若皇上贤明,他们由反臣改为忠臣,若依旧对皇上不满,再反不迟。若是同意皇上的观点,家门口竖上一面黄旗。若是不同意,给他们个举家搬迁的机会,不搬的话,便是人头落地。到时,皇上分别派出重兵将这二十五名臣子的住宅团团围住,竖起旗子的,撤兵,只留探子注意其动静。”
樊羽顿了顿,“准备搬迁的,全部射杀,一个不留。”说完,她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这法子会不会显得荒唐了些。”
他怔怔地看她,一个女子,竟然想出这样的主意,实在是令他刮目相看。他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轻柔抚触着,她手掌娇软无骨,肌肤滑腻无比,他垂目,淡淡说道:““并不荒唐,朕认为,此法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