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母亲

巨大的飞行器布满了阔山的天空，像钢铁铸成的乌云，把刚刚升起的太阳压得不剩一丝光线。

神行海克一夜没睡，起飞时的颠簸，让他的眼皮失去力量。黑暗，带着温热拥抱了他，帮他微微舒展，之后，又魔鬼般的冰冷起来，把他的体温全部吸干。安全带将他死死绑在座位上，他无法蜷缩，来抵抗寒冷，他只想醒来，但无论眼球怎样转动，都找不到一线光亮，恶梦抓住了他。

梦开始时，一切都很美好。在返回基地的途中，他和小勇丢着一颗路上捡到的苹果。阳光、还有小勇的笑声，特别是心头那被兴奋调味过的紧张，都让他的双脚充满力量，仿佛每一步都迈向明天的胜利。

直到回到基地里，穿过某条拥挤的通道时，他和斯芭洛将军擦肩而过，被她目光中尖利的失望刺中了心脏。他感觉身体一沉，小勇丢来的苹果，滑过他的手掌，噗咚一声，摔落地面。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飞行器的晃动，才让他在梦中又体会到了坠落深渊的感觉，仿佛昨日重现。

小勇捡起苹果，像一阵风，擦着他的身体跑了。通道里的其他人也都幽灵似的消失不见，只剩下他和斯芭洛将军。他企望她收起那刺痛他每一颗细胞的眼神，他期待她唤起他的名字，他不奢求拥抱，随便一个轻轻的碰触，他就可以满足。她抓住了他的肩膀，让他燃起希望，也许她会关切地问起他备战的情况，但她没有，她的话像毒药，一滴就足以致他于痛苦的挣扎。那句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让他意识到，这不是梦，而是他在混沌中回放着昨天。

“你的位置让给妹妹了，你明天留守后方吧。”斯芭洛将军说得像是在处置一颗蛋糕——你这块给妹妹了，你吃别的吧；或是在安排一场游戏——我只能陪妹妹，你找保姆吧。

她说完就走了，像是宣布了一纸不容申辩的判决。

“母亲，母亲……”神行海克感到双脚酥软，丧失了奔跑的能力，任他用尽全力，也追不上她，只能绝望地看着她的离开。

通道里的灯光暗淡下来，神行海克试着说服自己，他可以让，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做，玩具让给妹妹，雨伞让给妹妹，可是，明天不行，这是最后一战了，他若不能立功，就将永远失去为父争光的机会。

他在昏暗的通道里找寻着母亲，看到远处的一盏灯突然明亮起来，母亲就站在灯下。他摇摇晃晃向她走去，听到她温柔的劝说：“我的海克，明天是最后一战了，把先锋的位置让给妹妹吧，你已经历练过了，她还年轻，需要这个机会。”

他知道，每当母亲想要操控他的思想，就会叫他海克，“我知道你疼爱妹妹。但为什么是我？先锋战队有两百人。”

“是我教你这么自私吗？一心就想着立功！你是我的儿子，我不选你，还能选谁？”斯芭洛严厉的训斥让神行海克感到委屈。

他也疼爱妹妹，小时候，崭新的球鞋，还没穿过，就被妹妹印上了脚印；刚从学院赢回的奖杯，还没摆进房间，就被妹妹打碎；这些，他都不曾怨过一句，“我只想让父亲以我为荣。”

“神行呀，我说过多少次了，你的父亲，他不值得！”斯芭洛从不主动提起已故的丈夫，“他一事无成，只是依仗你的祖父而徒有虚名。你怎么那么没用，就是忘不了他？”

母亲责备他时，就会叫他神行，每当听到这样的称呼，他都会心痛地感到母亲从没爱过父亲。然而，就算不爱，她也不该污损父亲的名誉。他从未怀疑，父亲是一位英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

他攥紧拳头，想要维护夫父亲，却发现身体的力量无法集中到掌心，因为，他坐着，被肩部和腰部的安全带束缚着，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半梦半醒之中，只有这时，他才敢于反抗母亲。

一道阳光穿透他的眼皮，他感谢它，把他从恶梦中救回现实，接着，熟悉的交战声，彻底唤醒了他。他知道，先锋战队已经开始攻打阔山的主力，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杀王。

他睁开眼睛，左右张望，飞行器上全是他不认识的人。毕竟，是他违抗母亲的命令，偷偷溜进了这台飞行器。他可以把位置让给妹妹，但他不能留守后方，他必须亲眼看到最后一位国王是如何被统治军杀死，那将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时刻，世界从此统一成一国，再无纷争，永久和平。而杀王的英雄也将成为传奇，他的故事，将被世代歌颂，直到永远。

也许，他不敢妄想，只是也许，如果他够快，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成为那个英雄。这样，他就可以慰藉父亲，给父亲带来无限的荣耀，不仅如此，他还可以告诉母亲——你错了，我和父亲都是英雄！

他不能放弃这最后一线希望，必须孤注一掷。他扯开安全带，站了起来，那道救命的阳光来自飞行器尾部，那里的门已经完全打开，附近的战士正准备跳出。不管他们的任务是什么，神行海克都不在乎，他推开他们，冲到门前，旁边的指挥官也不敢阻拦，毕竟他是将军的儿子。他一跃而下，设备已经锁定目标——国王还活着。

地面的交战场面远比他想象的激烈，也许是因为阔山并不像预料的一样不堪一击，也许是因为他从没在这样的角度俯瞰战场，双方的战队已经全部被打散，接下来，个人能力将决定胜负，而对每一个战士来说，当六点钟的方位不再有人掩护，失误就等于死亡。他希望妹妹平安。

“该死！”他已经接近国王的位置，准备落地，却又立刻调转方向，“小勇！快趴下！”

神行海克将小勇扑到在地，听到他大叫起来。几道冰冷的光擦过身体，小勇双手抱头，闭紧眼睛，全身颤抖。神行海克知道，他吓坏了。

“你不想活了？！”神行海克愤怒拎着小勇的衣领，把他拉起来，又松手扔在地上。

还没来记得训斥，神行海克又用身体护住他，这次，像是炙热的火焰灼烧了地面，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他用手挡住小勇的双眼，不让他看到敌人倒下的瞬间。

短短几秒钟，神行海克已经两次救下小勇的命。可是，他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救人的，他必须去完成毕生最重要的目标，而且时间不多了，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小勇，把他丢在这里等死？

迟疑的霎那，神行海克发现战场风云突变，统治军的后续战队已经席卷过来。他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要结束先锋战队的任务，而且后续战队的数量看上去远远超出他的预想。

他站起来，眼前的战场变得陌生，这不再是个人能力的较量，而是一场寡不敌众的屠杀，这样下去，战斗在几分钟内就会结束。

果然，他看到，救治伤员的医疗车辆已经逼近，他拉起小勇，拖着他，截下一辆医疗车。

车门打开的瞬间，远处响起了爆炸声，大到足以引发耳鸣，接着地面震动起来，小勇吓得钻进他的怀里。他知道，阔山的大规模武器已经被摧毁，可能也像身边的战场一样毫无悬念。

他把小勇塞进车里，“到基地以前，不准下车！”

“少爷！”小勇眼神委屈，泪水呼之欲出，“对不起。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说过，眼睛是最厉害的武器。”

“我们回去再算账！”神行海克带着怒气奋力甩上车门。小勇是如何一路混进战场，并不重要，他现在不可能去想这个问题，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他拿出设备，再次确认目标——国王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