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谎言

神行海克呆站着，时间变得毫无意义，他再也见不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这让他对余生充满恐惧。

只要他轻点设备，最后一战就会结束，从此世界再无战争。可是，他不关心世界，他的心中只有那双眼睛，他知道，今后的每一夜，他都将被它们俘虏，他的梦将成为永失自由的囚徒。

只是本能反应，他闪身躲开了从背后挥来的剑。

他转过身，妹妹拖着那支冰冷的长剑，脸上愤怒的狰狞让她更像母亲。她的后脑仍在滴血，也许，除了争夺杀死王后的机会，神行海克还是忍不住报复了她和母亲的诡计，他下手太重了。

妹妹摸了一把脖子上的鲜血，恼羞成怒，举起她的长剑，毫无章法的向神行海克胡乱挥着。

“王后呢？王后在哪里？她是我的！”

妹妹步步逼近，而神行海克节节退让。

几下之后，她再没力气挥舞下去，拖着长剑发疯一样的搜寻王后——没有，床上没有，床下也没有，卧室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她奔向那扇窗，它一直在风中摇曳，好像是在召唤她。

“蠢货！和你爸爸一样没用！”妹妹又扬起长剑逼向神行海克，“你怎么能让王后自杀？！”

“闭嘴！他也是你爸爸！”神行海克像触电一样被激怒。

“他才不是！”妹妹举着长剑，全身颤抖，“把公主给我！”

神行海克才意识到手臂已经麻木，他还抱着那个婴儿，而它一动不动，睡得太过安静，好像这场战争与它无关。

“把公主给我！”妹妹扔下长剑，迅速近身，伸手就要抢夺。

神行海克一只手阻挡住妹妹，另一只手把婴儿抱得更紧，就像他们在孩童时代争抢一只玩具——神行海克总会把玩具高举过头，这样任凭妹妹怎样跳脚也没法够到，母亲只要发现就会痛骂神行海克，勒令他把玩具还给妹妹，不管那玩具是不是妹妹的。

可是，他手中的婴儿太沉了，他判断不出它的月龄，只知道要单手把它举到头顶是不可能的。妹妹借着双手的优势，已经和神行海克纠缠在一起。神行海克越是推挡，她就缠绕得越紧，最终两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神行海克为了护住婴儿，一只脚重重踩向妹妹的腹部，她被踢得滑行起来，他查看怀里的婴儿，它只是眉头微紧，仍旧睡着。

妹妹趁机拔出武器，立刻开了一枪，擦着神行海克的耳朵，把他身后的墙壁打出一只焦黑的窟窿。

“等等，别冲动。”神行海克没想到，武器已经指向自己，“它只是个孩子，而且它根本不是目标。”

“把！公主！给我！”妹妹举着武器慢慢站起来，她的枪口在神行海克和他手中的婴儿之间来回摇晃。

他知道她要开枪了。

他来不及拿出武器，只能奋力向她扑去，把她压在身下，一只手抓住她的武器，把枪口扭向一边。

可是，她有两只手可用，枪口来来回回，子弹呼之欲出，有三具鲜活的躯体可能被它打穿。

最后，两颗子弹从颤抖的武器中紧凑射出。神行海克松开了手，妹妹睁大眼睛望着他。急促的呼吸是他唯一能做的。他寻找着疼痛或无力的肌肉，却一无所获，他完好无损，而妹妹的眼睛却很快失去焦点。

他低头看去，她胸前已经一团鲜红。他的呼吸变得混乱无序，她死了？不，她动起来，全身抽搐，鲜血从口中呛出。

神行海克跳起来，向后退了几步，叫医疗？他拿出设备，来不及了，她的头像是和颈断了弦，四肢也突然舒展，只有眼皮没有放松，空洞的眼睛正好对着神行海克。

神行海克又退了几步，之后转身狂跑起来，这是意识对肌肉的命令，他不能再看下去，他必须离开，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门，走廊，房间，楼梯，空旷的大厅，门，接着又是一道门，阳光，空气——他渐渐停下脚步，曲下身体狂喘不止。

有什么方法可以重新来过？有什么方法可以补救？又有什么方法可以忘记？都没有，神行海克只剩绝望，他杀了妹妹，自己的亲生妹妹，他要怎么面对母亲？编造一个谎言？不行，他做不到，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紧绷的肌肉也撑到了极限，随着眼泪崩溃，他全身松懈下来，先是膝盖，然后背部、脖子、双肩，最后是手臂。

手中的婴儿重重摔下，落地后顿时大哭起来。它一直安静得好像不存在，而此刻却用惊天动地的嘶嚎占据了神行海克的整个世界。

神行海克竟然觉得熟悉，他的记忆突然调动，他曾在无数个夜里被这样的哭声惊醒，他把头藏进被子里辗转反侧，之后还是鼓起勇气，掀开被子，迎着寒冷，沿着漆黑的走廊，向着那个声音走去，哭声越来越大，他路过父母的房间，里面没有动静，接着是保姆房门紧闭，最后他推开门，哭声瞬间震耳，他蹑手蹑脚，趴在婴儿床边，黑暗中，妹妹像是愤怒的魔鬼，紧闭眼睛、张大嘴巴，脸扭曲成一团，拳头紧握、抱在胸前，双脚用力蹬着。他想抱起她，就像母亲那样，但碰到她的瞬间，她发出恐怖的尖叫。他吓得把手缩回来，再也不敢碰她。

眼前的婴儿，它的哭声、它的脸、它的手、它的脚、还有它的愤怒，都像妹妹一样，它也是魔鬼，今天的阳光比黑夜还要可怕，神行海克只想逃。

“喂！走吗？”远处驶来一台车子，上面有人探出头来大喊。

神行海克顾不上脸上的泪水，拼命转动双脚跑过去，跳上了返回基地的车子。

他需要一个谎言，一个连自己都能说服谎言，这样才能苟延残喘，度过余生。他希望车子再慢一点，或者基地再远一点，又或者干脆遇上残留敌人的伏击，把他一枪灭了，一了百了。都没有，车子停在了基地门前，他最后一个走下去，眼前都是兴奋的笑脸，耳边欢呼声阵阵传来，一切都结束了，这是人类最终的胜利，难道不值得庆祝？

“我以为你死了！”

神行海克被一双手紧紧抱住。小勇在他怀里哭得颤抖，“对不起……对不起……”

神行海克也想要抱住小勇，卸下伪装，和他一起大哭一场。然而，他的身体却僵硬得动不了。如果小勇知道他杀死了自己的妹妹，会原谅他吗？如果他编造了一个谎言，小勇会相信吗？如果他余生都将笼罩在一个又一个谎言里，小勇还会陪伴他吗？

“小勇，是我对不起你。”神行海克推开小勇，看着他的脸，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我不能活在谎言里，希望你能理解。”

他用手指帮小勇擦去脸颊的泪水，把今生最后一个笑容送给了这个孩子。

他走了，径直走向母亲，她不在指挥中心，应该已经回到办公室。他级别不够，没有权限进去，可他是将军的儿子，又有谁敢阻拦？

“母亲——”神行海克关上门，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和母亲，在这间办公室里，她如果挖出他的心脏，都不会有人看到，“妹妹死了。”

“公主呢？”母亲端坐在办公桌后，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就连嘴唇都似乎没有开合。

“妹妹死了！是我，是误杀。”神行海克相信母亲并没有听清。

“我知道了。”母亲仍旧静止，“公主在哪里？”

“我不知道。”神行海克有些急了，“妹妹死了，她才十九岁，对不起，真是误……”

“不知道？！”母亲猛拍一下桌子。

神行海克倒吸一口气，还来不及咽进肺里，就被鼻腔和泪腺涌出的液体堵在喉咙，让他一阵咳嗽，快要窒息。

“我的海克，那不是误杀，是自卫。妹妹带了虹膜摄像头，我都看到了。”母亲走到神行海克身边，一只手落在他肩上，“现在，你好好想一想，公主在哪里？”

“我……”神行海克咽着倒流的眼泪，“我把它丢了。”

“能找回来吗？”

神行海克点了头，却站着不动，他宁愿死，也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

“我的海克，你听我说。录像已经删了，我不再追究。”母亲把另外一只手也搭在了他的肩上，“国王和王后都是你杀的，明白吗？你是我的儿子，你想成为英雄，我一定会帮你。只要你把公主找回来，你就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

神行海克头脑一片空白，他离开了办公室，独自驱车返回，只要把那个婴儿捡起来，放进车里，一切就真的都结束了，这么轻松，而又这么沉重。

可是，婴儿不见了，它不会走，怎么能凭空消失？神行海克双手插进头发，狠抓自己的头皮。他来回狂奔，就是这里没错，他刚刚明明就把它丢在了这里，然而现在，他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到一个声响。

“母亲，我找不到它，怎么都找不到。”神行海克就像受到惊吓的小孩，只能向母亲求助。

“什么？！”母亲把设备摔在地上，又捡起来，“神行呀，庞氏家族要回收公主，交不出来，我们都得死！”

神行海克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他做不成英雄，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