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卡露将军。我是622-1号紧急反应助理,您已在任务中失联1小时21分钟,请确认您的指挥状态。”
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安德立刻从车里钻出来。
一台小型机器人,正盘旋在丽卡露面前,它来得毫无征兆、无声无息,让安德刚刚缓和的心跳又加速起来。
“状态正常。”丽卡露回应道。
机器人发出滴答一声,好像认可了她的回答,“是否需要支援?”
“车辆,一台,型号不限,天黑以前必须交付。”
机器人停顿一下,又是滴答一声,“已从430号基地发出,请自行前往交付地点。”
安德不敢相信,这是要带着伤员在无人区里冒雪步行去找车吗?
他拿出设备,发现已经收到了交付地点的坐标,距离不短,他们要穿过一片小树林,横跨到另一条公路上,才能赶在天黑前上车。
“是否需要医疗支援?”机器人继续询问。
“不需要。”
安德想着她的右手,刚才他仔细查看过了,伤口不小,但是好在子弹只是擦过去了,没有留在肉里,这样的情况,理论上确实不需要就医,标准的急救箱里都有那个他想不起来名字的东西,薄薄一层,贴在伤口上,很快就会好了。
糟糕的是,这车子已经被那群黑衣杀手打得报废,放急救箱的地方严重变形,他在车里弄了好一阵,出了一头汗,就是拿不出来。
“请汇报任务进度。”机器人滴答一声后,又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响,安德猜测它应该是要把这段汇报记录下来。
“任务完成。返回途中,遭遇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袭击,共十五人,已经全部消灭。”
机器人最后滴答了一声,飞走了。
安德回到车里,拿出武器,对着急救箱一轮扫射。这样开火,他肯定是要写很长一篇报告来解释,不过也值了,他终于拿出了急救箱。
“转过去。”接下来,他需要拉开丽卡露的衣服,帮她把整只手臂脱出来,从肩膀开始一点一点的把伤口贴好。
这个过程,光是想想,就让他心烦意乱。
他憋着气,忍着心中的一丝燥热,勉强做完了。
“谢谢。”
安德听得出,她这一句感谢,不仅是为了处理伤口这点小事——他救了她的命呀。
这一趟真是太精彩了!原来,所谓的实战是这么简单的事,如果刚才那些杀手就是反抗军,那么,胜利对他来说简直唾手可得,只可惜,他没有生在黄金时代。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战场——他的第一个战场、第一个胜利,现在还能感受到躺在雪地里的冰凉,当时,他大口喘息,等着下一轮进攻,可是敌人没有来,他知道他们败退了,他大笑起来,雪花飘进嘴里,这就是胜利的滋味。
他在心中和这个终生难忘的地方道了别,就和丽卡露并肩进入了通往返程的小树林。
她走得很快,每一步都要把脚从积雪里拔/出来,还是很耗费体力的,她失血不少,他担心,这样能坚持吗?
“慢一点。”
她不听,也许是没听到,继续走着。
安德拉住她,“你为什么不相信统治军?”
“不相信?”丽卡露停下来。
“为什么不说实话?”才走了一会儿,安德的呼吸已经非常沉重,“这不是很明显吗?霍森长老要对绝对统治开战,他对你策反不成,就要灭口。”
丽卡露惊讶地看着他。
“我……跟着你去了地窖,都听到了。”安德坦白地说,却省略了庞新月的部分,“这些,为什么没有汇报?”
“臆想是很危险的事,安德。”丽卡露甩开他的手,继续走着,“霍森长老只是只言片语,你想想,实际上,他什么立场都没有透露。”
“那些杀手呢?“安德吃力地跟着,“他们一定会再来的。”
丽卡露耸耸肩,“来就来吧。”
“真的那么想死吗?”安德越到她面前,用身体拦住她,“活着才有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对我来说都一样。”
“就为了……”安德没说下去,因为她看上去像是要揍他,他不明白,什么样的刻骨铭心,让她把使命和责任都不要了,一心想要殉情。
“加快速度,把行程控制在三小时以内。”丽卡露饶过他,走得更快了,“我需要休息,还有水和电解质。”
雪停了,阳光也暗淡下来,气温迅速下降,安德觉得脚下冰凉,可能是鞋子湿透了,正在慢慢结冰。他双腿麻木,每向前一步,都担心下一步还能不能迈出。寒气渐渐塞满了他的双肺,呼吸变得疼痛起来,他忘记了四肢的存在,大脑一片空白。
当他终于坐进车里时,感觉就像重获新生,暖气嘘嘘送出的声音是美妙的旋律,他的手脚稍稍复苏,头脑也开始运转。
“你还好吧?”后半程,安德基本上没精力关注丽卡露了,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然而现在,她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觉得好笑,她是有超能力吗?才刚上车,他的心脏还在因为跳动过速而求救,喉咙里也像插着冰刀,身体要想舒展开来,至少还要再等十几分钟,她却把头垂在肩膀上,闭紧了眼睛。
“水。”安德轻摇她的膝盖。
丽卡露锁紧眉头,睁开眼睛,接过来,喝了几口,又要睡下。
他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你在发抖。”
她没有抗拒,嘴角微提一下,就睡着了。
看来她是真的累了,安德把预设好的地址从总部大楼改成了她家,如果凌晨一点准时到达的话,她还能在床上睡几个小时。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睡不着了,窗外的夜色静谧,他的内心却嘈杂。
这一趟,除了惊险刺激,更多的还是他不敢回味的恐怖。庞氏家族就像一台时间机器,哪怕只是知道了它的存在,看世界的角度都会变得不再一样。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组织?它就像一只沉睡的巨兽,锋利的爪牙在暗处疯狂生长,那些窥视过它庞大身影的人难道不会惶恐不安?它早晚都会苏醒。
霍森长老的话有几分真假,他不能分辨。但是,他必须搞清楚,庞氏家族的计划是什么?他们要对丽卡露做什么?他有一个办法去查,那是他唯一的办法,幸运的是,那应该是个不错办法。他拿出设备,找到庞新月的联系方式,他有把握,约她出来聊聊,她应该不会拒绝。
直接打给她,还是先发个信息?安德不能决定,盯着设备,反复推想,在心中一遍遍默念庞新月的名字,然而,手中的设备上却忽然亮起了另一个名字。
希娅——他好久没反应过来,以至于来电自动挂断了。
这两天,这个名字一次都没闪过他的脑海。
他问自己,希娅是谁?
她是他的一切,那个站在他身后永远支持他的人,那副每夜催他入梦的柔软身躯,那双紧紧抱住他的手,那对溢满爱意的眼,那些热气腾腾的饭菜,那个温暖的家。
安德马上打回去,还没想好说什么,没关系,先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
在接通的霎那,希娅的眼泪决堤。
安德不敢直视她的脸,只能一直道歉,希娅还是止不住哭泣。他想不到别的话了,车内狭小的空间让他感到透不过气来,他打开车窗,寒冷的空气立刻刺痛了他的喉咙,这算是对他的惩罚,够不够?
“我担心死了。”希娅哽咽着,勉强说出声音,“是不是出事了?你还好吗?这几天一条信息都没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出了点状况,不过,我没事。”
“走得时候,你说过,下午就能到家的,现在已经半夜了,我刚刚给打你,一直打不通。”
“刚才有一小段全暗状态,后来又到了无人区。”
“无人区?“希娅看上去吓坏了,哭得更加用力。
“我很好,真的。”安德想告诉她实情,可这两天发生的事,他不可能对她解释清楚,不了解情况,再多的安慰都是空虚的假话,那样的话,他不想说,“我今晚一定到家,明天请假陪你。”
希娅用手抹着眼睛,努力收住泪水,鼻腔却仍在抽泣。
“有长官在旁边,等我回去再说,好吗?”
她点点头,懂事地挂断了。
安德觉得精疲力竭,需要放空一会儿,最好能躲进浴室里,远离现实,让热水冲去心中的乱麻。
可是,他困在车里,眼前的人,睡得香甜。他决定,看她最后一眼,就把目光移向窗外,或者盯着地板,这样,他会好过一点,因为,她让他感到罪恶。
这一眼中,她颤动了一下,像是要把整个身体都藏在他的外套下面。
车里确实冰冷了不少。他关上车窗,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也睡着了。
眼皮绷不住时,他又偷看了一眼,她微微皱眉,把他的外套裹得更紧了,应该还是很冷吧,可他也做不了什么,再撑一下,很快就到了。
终于,车子停在了那座熟悉的公寓楼下。安德早就想好,如果再有需要叫醒丽卡露的机会,他会轻轻抓抓她的肩膀,那里即敏感又不会吓到她,可他现在不能那么做,在他心里,任何身体接触都不可饶恕的罪。
“到了……到了……”他选择一遍遍生硬地重复,夹杂着叹息声,每次都提高一点音量,直到她听到为止。
丽卡露睁开眼睛,长吸一口气,又颤抖地慢慢吐出来。
安德对她板着脸,拒绝一切谈话的可能性。
丽卡露转头看看窗外,扯下盖在身上的外套,“谢谢。”
“再见。”他赶紧说。
丽卡露下车走了。
安德坚定的没看她的背影,一路想着希娅,回到了家。
那座矮小的房子渐渐出现在眼前,门口亮着昏黄的灯,两天的时间恍若隔世,他几乎不记得住在里面的感觉,庞氏庄园的壮阔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
只是,他必须回到现实,这是他的家,里面有他深爱的人。他捡起外套,下车向着房子走去,希娅已经打开家门,站在门口,伸出双手迎接他的归来。
可是,他停了下来。
他发现,手中的外套沉重,太过沉重,不对劲,他举起来,看着它,昏暗中,黑乎乎的一片,他摸了一下,黏黏的,什么东西,几乎浸湿了外套的整个里层,他把手指伸到鼻尖——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