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毁灭

丽卡露和正坦面对面坐在一台小型飞行器上。其实，她并不确定这算不算是飞行器，因为飞行器在世界范围内已经全部禁飞了，而且它的运行太过平稳和安静，若不是眼见窗外云层刺破夜空，她很难相信自己正在天空中高速移动。

她没想到，茉莉的汇报直接引来了最高统帅，更没想到正坦当即一道命令，要求她立刻上车。浩浩荡荡的车队载着他们前往一座秘密停机坪，路途中，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起飞后，正坦便赶走所有的卫兵、行政助理和服务人员，亲自来到吧台，倒了两杯金黄的烈酒。两张丝滑的真皮座椅之间自动升起一张金属质感的小桌，他把酒杯递给丽卡露，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丽卡露没有接，“我不喝酒，你知道的。”

正坦把酒杯立在小桌上，坐下来，“我知道，你最近喝了不少酒。”

看来，统帅圆桌的监视从苏醒时就开始了，丽卡露低头淡淡一笑，拿起酒杯，轻抿一口，辛辣的液体顷刻刺痛她的喉咙。

正坦放松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鼻尖伸进酒杯里，让浑厚的香气滚进鼻腔，“你还会想起她吗？”

她该想的人太多了，换句话说，除了眼前的最高统帅本人，所有在她生命中留下过痕迹的人，都不在了。她微微垂下眼皮，并不情愿地问了声，“谁？”

“栀子。”正坦摇晃着酒杯，冰块安静的在酒中打转。

“每天。”丽卡露盯着他的眼睛回答，之后就侧头望向窗外。

“当年我们那么多人跟着你出生入死，能被你称作朋友的，却始终只有栀子一人。”正坦把酒含在舌根，等她回过头看着他，才咽下，“可是，你没去她的葬礼。”

丽卡露沉默，她认为这些话里既然没有问题，也就不必解释。

正坦把手中的酒杯丢在小桌上，好像对酒的品质并不满意，“小勇的葬礼你也没去。”

听到小勇的名字，丽卡露双手抓紧座椅的扶手，指甲摩擦皮质表面，频率古怪，极不悦耳。

“小勇的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葬礼时一直跟我打听你的情况，担心你想不开，做出什么冲动的傻事。”

丽卡露两口喝掉一半的酒，胸口灼热，“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聊这个？”

“不。”正坦稍稍向前探身，“我很想和你叙旧，但是，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

丽卡露轻轻点头，翘起腿，既然身陷这张柔软的座椅，就干脆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首先，我必须向你道歉。”正坦拍了两下座椅的扶手，服务人员马上端上一盘精美的小食，“庞氏家族的任务严重偏离了我的计划。”

丽卡露摇头，“你要是告诉我计划是什么，就会不偏离。”

“你知道，我没办法让你了解全景，但是，能告诉你的信息，我会毫无保留。”

正坦说完，就盯着丽卡露。两人几乎同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这句话是七十年以前丽卡露时常对正坦说的，那时，作为高级指挥官，她的权限远高于正坦，很多事情，因为保密等级，不能透露给他。而如今，角色反转了。

他们轻快地碰了一下酒杯。即使再不喜欢这酒的味道，正坦还是喝了一口。

“从哪里说起呢……”他握着酒杯，脸上仍带笑意，“就从最无关紧要的小事开始吧——庞氏家族，我猜，早在阔山一战以前，你就知道他们的存在了，对不对？”

“从我第一次上战场就知道了。”

正坦眉头一紧，“这我倒是没想到。”

丽卡露抿嘴浅笑。

正坦上身向前倾去，一只手按在小桌上，“对他们，你了解多少？”

“不多。”丽卡露迅速回答，之后便静止地看着正坦。

两人沉默下来，似乎都不计较时间，只有盘中乌黑的鱼子酱百无聊赖的从雪白的土司上缓缓散落下来，金箔之下的松露冰激凌也开始寂寞地融化。

丽卡露眼睛扫过那盘小食，统帅圆桌的食物向来由名贵的食材制成，没几样她能叫得出名字。唯有用来点缀的水果，每一颗，她都认得，可是，就算只是水果，它们的色彩还是异于常态的艳丽。她捏起一颗葡萄，红宝石般的光泽映进她的眼里，似乎不需要牙齿，入口的瞬间，它便爆出蜜甜的汁水，将她口中的酒气一扫而去。

她把盘中的水果挨个尝过一遍，满意地扬起嘴角。

正坦又起身走到吧台，倒了一杯清水，递到她手里，“老大，是时候让你知道苏醒的目的了。”

丽卡露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望着水杯。

“古往今来，人类历史中总有庞氏家族这样的组织，妄图称霸世界、独占资源，和平年代以前，他们奋力搅动战争，黄金时代里他们资助了上万支反抗军，把本来应在三年内结束的战争，拖延了近三十年。他们是一个权力组织，行使权力的第一步就是隐藏和伪装自己的核心，所以，他们看似神秘，其实不然，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爬上权力的巅峰……”

正坦还没说完，丽卡露就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耳熟吗？”

“我理解，冬眠的经历，让你感到不公，以至于对绝对统治心生芥蒂。但是，事实并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今晚还有很多时间，我会把冬眠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你，就从庞氏家族讲起。”

丽卡露双手一摊，摆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动作。

“黄金时代末期，庞氏家族把所有赌注都压在复原大规模武器的项目上，如果成功，他们必能力挽狂澜，战胜绝对统治。然而，巨兽和它的图纸被我们销毁之后，庞氏家族的元气大伤，他们用科技和绝对统治换取苟延残喘的时间，这其中就包括冬眠技术。

“虽然数据显示，冬眠的成功率不足万分之一，绝对统治还是决定兴建大型实验室，展开冬眠计划。这并不疯狂，因为绝对统治已经别无选择，当时人类危在旦夕，距离物种灭绝就只差一次科技爆炸。

“史无前例的长久战乱，刺激了生存的本能和很多未知的潜能，各个领域都涌现出‘离群者’，数量惊人，一旦这些才能超群的天才开始大规模合作，人类的发展就驶上了快速道，加足马力奔向毁灭。不幸的是，这正是当时的情况，这些天才的目标空前一致，就是结束战争，实现和平……”

丽卡露猛拍一下扶手，“所以就把我们‘冷冻’起来！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这是气话——”正坦略显严厉，“你比谁都清楚死亡的意义。”

“可他们还是死了，十几万人，这是屠杀！”丽卡露全身颤抖，控制不住地咬破了嘴唇。

“你知道的确实比我想象的多。”正坦低头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

“低估？”丽卡露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你把我放出来，就不怕我再去毁灭世界吗？”

“你怎么可能毁灭世界？就算鼎盛时期，你也对世界构不成半点威胁。”正坦的声音放松下来，“你最大的志向就是盼望战争早日结束，好能离开统治军，嫁给小勇，相夫教子。你的心，早就不在战场上了，只是凭借基本功和经验在扮演‘传奇战士’。”

丽卡露一时说不出话。

“老大，你根本不在冬眠计划的名单里，只是被临时掉包的替罪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