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窄床上躺了两个人,丽卡露贴着边缘,全身紧绷。
“不要动。”身边的人态度强硬。
“我没动。”丽卡露毫不示弱。
“所以,不是床的问题。”那人微微侧头,看着她,“床很稳。”
“就是床的问题。”丽卡露红着脸,懒得掩饰,反正一见那人她就脸红,几个月过去了,也不见好转,破罐破摔,无所谓了。
“迪南医生马上就到。”她下了逐客令。
那人却赖在床上不走,头枕着手臂,懒洋洋的冒了句:“那又怎样?”
迪南医生的敲门声短促,丽卡露喊着“请进”时,他已经推开了门。
“小勇!”他进来就大喊一声,吓得路过门口的几个年轻护士一阵尖叫,“又是你!给我滚出去!”
小勇慢吞吞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问候一声:“早上好,迪南医生。”
“你在这,我一点都不好。”迪南医生半点好气都没有。
“我是来工作的。”小勇回头对丽卡露挤了下眼睛。
“都工作到病人的床上去了?”迪南医生咬着牙根,“她才十五岁,你再乱来,我报警。”
“病人投诉病床不稳。”小勇伸手摇摇床头,“我来检查一下。”
“少给我胡搅蛮缠!”迪南医生扯着小勇的衣服,把他从床边拖到门口,“你是义工,去给病人送水送饭端尿壶。查什么床?而且,这是你的工作时间吗?我怎么记得,你昨天就在。”
“床很重要。”小勇靠着门框,依旧不慌不忙,“病人马上要做最后一次测试,复健成功与否,就看这次结果,床不稳怎么行?”
迪南医生气得一拳捶在门框上,“再不走,我叫你哥过来!”
“别别!”小勇赶紧闪到门外,“你别叫他,我下班了,明天再……”
迪南医生哐的一声砸上门,毫不留情地把小勇的后半句话挡在了门外。
丽卡露撇撇嘴,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不敢动,预感自己也要逃不过挨骂。
“要是我的女儿和一个比她大十岁的老男人约会,我就打断她的腿!”迪南医生果然还没消气。
“我没和他约会。”丽卡露小声说,“而且,我已经十六岁了。”
“现在没约。出院后呢?他约你,你去不去?”迪南医生按着门,生怕小勇随时偷跑回来。
“出院?”丽卡露触电一样地挺直后背,“我可以出院了?”
迪南医生点了下头,不太情愿的样子,“昨天的测试通过了。”
“真的吗?!”丽卡露飞身跳下床,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转了一圈。
迪南医生没躲,也躲不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先别激动,听我说完。”
丽卡露瞄着他的表情,后退两步,坐在床沿上。
“一年的复健计划,你只用五个月就完成了,我很钦佩。”定安医生绷起脸,“不过,‘战力保留’的结果没变,你不能上战场了。”
“为什么?”丽卡露把床单握进手心里,纂成一团。
“为了活着。”迪南医生走近两步,“实际情况并没有你的感觉那么良好,以后,就算在日常生活中,也要避免腰部受力。”
说什么都没意义了——丽卡露把脸转向一边,“我可走了吗?”
“可以了。”迪南医生拿出设备,把出院证明发给她,还有一张他签过字的推荐信,“拿着这封信,你可以在统治军系统内的任意一家医院里找到一份行政类的工作,当然,要从跑腿打杂开始做起。”
“谢谢。”丽卡露扫了一眼设备,没看信的内容,“我想再试试。”
“试什么?傻孩子——”迪南医生坐在她旁边,“五个月前,水库那一战,你已经功成名就,拿了一级勋章,史无前例的从见习战士直接破格升任初级指挥官,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东西,你一夜之间全都到手了,还有什么好打的。”
“头衔只是名誉上的,给我只是为了做宣传。”丽卡露嘴角微微颤抖,“我不喜欢被利用。”
“明白就好。”迪南医生轻笑一声,“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再美的脸蛋,在媒体上铺天盖地滚了三个月,大家也看腻了,没有战绩,空挂个头衔又有什么意义?外面有的是机会,年轻,又受过高等教育,在很多领域都可以大展宏图,趁现在这个时机离开统治军,是最好的选择。”
“我想再试试,恢复战力,找到适合我身体情况的打法。”丽卡露像没听见一样,按着自己的思路,自顾自地说着,“这个时代,每少一个超级战士,战争就要多打一天。”
“你这孩子,怎么不开窍?”迪南医生攥起拳头,敲着手心,“真以为超级战士可以拯救世界?我告诉你,世界不需要你们拯救。在这个时代,战争就是我们人类的存在方式,你今天打完反抗军,明天还会有别的敌人出现。”
丽卡露垂下眼皮,沉默了。
“听不懂没关系。”迪南医生放慢语速,“我只是觉得,一个十五岁就敢把飞行器当大规模武器用的孩子,不该浪费自己的才能,你应该去改变世界。”
“要先认识世界,才能去改变。”丽卡露松开手心里的床单,汗水浸出两个小小的掌印,“我甚至还没认清自己。我想做的事,也许是错的,也许毫无意义,但我必须去做、去体验、去失败,没有捷径。因为一次挫折,就放弃十年的梦想,缩头窝在一份所谓安稳的工作里,很快我就会忘记自己是谁,更别谈什么改变世界了。”
迪南医生无声地笑了很久,站起来,缓缓走到门口,没回头,“当梦想的糖衣磨掉以后,你就会发现,你追逐的其实只是一份快乐。”
不等丽卡露说话,他就转过身,“答应我两件事。第一,别删我的推荐信,自断后路不是勇敢,是愚蠢。第二,不要和小勇约会,不管他怎么花言巧语……”
丽卡露捂嘴要笑。
迪南医生皱起眉头,哼了一声,“你别不信,他非要到医院做义工,就没安好心,整天往你房间里跑。要不是他借口帮你补课,还打保票说要利用这段休息时间,让你提前拿下毕业证书,我早把他踢出去了。”
“我可没时间约会。”丽卡露摆摆手,“他要约我,恐怕得等十年。”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迪南医生转身推开了门,“他十天也不会等。你可不知道他换女朋友的速度。”
他站在门口,仰头大笑一声,走了。
门敞着,像是在召唤丽卡露,她在这间复健病房住了足足五个月,已经习惯了消毒药水的味道,痛苦的复健过程中,多少次望着窗外灼眼的太阳,想要一跃而出,现在终于可以走了,却不由的踌躇。
当她真的站在阳光之下时,自由的感觉只滋润了她的内心一霎那,之后就只剩孤独、不安,还有一点点的胆怯。她向着太阳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停在街角一家即将打样的早餐店前,点了一份内容豪华的三明治,靠在门口的招牌边,独自享用,眼前的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人们为了或大或小的目标奋力奔波,整座城市似乎只有她无所事事。
吃完了三明治,丽卡露突然记起不远处有一间冰激凌店,这几年,她路过好几次,总想进去一试。可是,她还有训练,还有考试,睡眠时间必须保证,热量也要控制,否则然肌肉质量就会下降,所以,她只好一笑而过。
“草莓口味,樱桃口味,还有玫瑰口味。”她随便一选,蛋筒上已经垒起了“高楼”,“加巧克力糖浆、椰果,杏仁、还有葡萄干。”
丽卡露坐在店门口的小桌旁,像是举着一座奖杯,来回欣赏。最底下的草莓口味,掉下一滴淡粉色的液体,落在她的手上,她还是没有下口。一层层的甜蜜也许会让她快乐一时,但之后呢?下一站是哪里?明天做什么?一年后又会怎样?
她看着脚下的双肩包——这是她全部的行囊,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从统治军学院毕业后,她就从学院的宿舍搬到了和平女子大学的宿舍,之后就是那间复健病房。病房里她收到了大学的毕业证书,宿舍随之取消,今晚难道要露宿街头?
打给神行海克——这是闯进她脑袋里的第一个想法,可是不行,他太忙了,到处征战,新闻上说,他最近又打了几个漂亮的胜仗,就快晋升将军了。
找小勇——这个想法危险又诱人,她禁不住拿出设备,一看,小勇已经发来好几条信息,询问情况,追得很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丽卡露翻着设备,竟然没有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她觉得自己太失败,但是,一个人的时间确实是有限的。
冰激凌又融化了一些,她盯着发愁的设备突然响起来,一条视频信息跳出来,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声音,“小丫头,干什么呢?听说你出院了。”
是栀子!天无绝人之路。
这几个月,栀子三天两头去医院看丽卡露。或者,她更像是去看小勇的。她说小勇年轻力壮,又经验丰富,简直是升级版的神行海克,还说要亲自试试,而且,她说的时候都不脸红。
丽卡露站起来,把手里的冰激凌扔进垃圾桶,背上她的双肩背,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