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当空,学子们纷纷跑出松鹤书院,朝着最近的北阳城奔去。落在后面的俊俏少女慢悠悠地走出来,抬手遮眼。
“许师妹,记得功课。”萧望之从少女身边跑过,奔向一旁的马车。
许棋明媚的笑容瞬间凝固,嘴角耷拉下来,无力地叹了口气。她望着逐渐空旷的书院,加快脚步下了山。
山下的北阳城热闹非凡,到处都是穿着书院制服的学子们。许棋穿梭在人群之中,摸着荷包里的铜钱,自知东西太贵,买不起。她快步走到街道尽头,慌忙跑向城门处的牛车,朝着车夫笑了一下就挤上车板。
牛车缓缓驶动,听着车夫的吆喝声,承受着时不时的颠簸,总算到了南阳景宁镇。两地相隔不远,但也要四个时辰才能抵达。
许棋缓了缓就下了车,数出铜钱递给车夫,朝着家走去。路过小集市,用为数不多的铜钱买了婆婆爱吃的梅花糕。
“棋丫头,明早记得来干活,这几日没有你,那些小工可气死我了,什么都干不好。”
“好的,张大娘。明日一早就来。”
许棋朝着张大娘挥了挥手,朝着南边走去。大门年久未修,她看了眼破败的门,伸手缓缓推开,听着门“咯吱咯吱”地响,不禁担忧。
“婆婆,我回来了。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梅花糕,快来尝尝。”
婆婆倚靠在门边,佝偻着身子,艰难地走出来。
“丫头,这几日学了什么?有没有吃好穿好啊?”婆婆费力地说着关怀的话,拄着拐杖迟缓地走着。
许棋大步走上前,搀扶着婆婆走向院子里的木桌边,等着婆婆坐完才开口道:“当然有,书院的饭菜都是免费的,夫子对我也很好。”她拿出梅花糕递到婆婆手里,看着婆婆吃着。
院子里的大树下是婆孙俩乘凉的地方,盛夏的傍晚总是伴随着蝉叫声,她们听着叫声,看着天边落日余晖。
清晨,许棋如约而至,站在铺子门口,看见赶来的张大娘招了招手。
张家铺子里买的是叉烧肉,是镇子上有名的美食,生意很好,招的小工也多。许棋偶尔来干干活,赚点小钱。
“棋丫头,这几家都是南边的,那份大的是萧家,晌午送完就没活了。夏日生意不比冬日,勉强糊口罢了。”
“好的,我送完就回来交代。”
许棋拎着油纸包冲出铺子,熟门熟路地抄着捷径,很快就来到了南边。一家一户地去敲门,很快就拎着最后一份走向萧家。
萧家,镇上有名的富人家。她几步走上台阶,轻扣大门,等了好久才见门开。
“就知道是你来送的。”萧望之打开大门,吩咐下人接过油纸包,又冲着许棋招手,“有冰粉,来吃一碗吧,这天太热了。”
许棋也不客气,踏过门槛走了进去,看见正堂的箫家父母,礼貌地喊了一声,然后跟着萧望之走到小院。
凉亭内的石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还有凌乱的白纸,墨笔随意地搭在砚台上。
许棋走进凉亭,坐在石凳上看着萧望之收拾桌面。没一会,下人端来几碗冰粉。她接过一碗,拿起勺子挖着。一碗冰粉下肚,浑身的燥热少了点。
萧望之放下碗,看着许棋,道:“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没有,明日再写。我该走了,不然张大娘要急了。”
萧望之点了点头,看着远走的许棋,突然想起夫子多布置了几张大字,站起来大喊,见许棋点了点头才放下心。
出了萧府,许棋就赶到张家铺子,拿了铜钱回到家中,与婆婆一起用了午膳又匆忙去了静安寺。
静安寺的净空大师是她的师傅,自幼教她练武,还有另一个小哑巴,常青。两人练武时因偷懒常被罚扫后山的石路。
今日不巧,有人来找净空大师,两人原本是坐在石阶上等着大师出来的,不成想又被罚去清扫后山。
许棋拿着扫帚,指了指东边的石路。常青会意,点了点头,走向西边的石路。
站在最上面一层,许棋低头看着没有尽头的石阶路,仰天长叹。一层一层地扫去落叶,突然听见树林的动静,紧握着扫帚缓缓靠近。就看见两名男子,身穿紫色长衫的端坐在石凳上,树下有白衣男子舞剑。
戴面具的白衣男子缓缓停下,朝着许棋所在的地方看去,淡然的眼神从许棋身上一扫而过。
许棋自知被发现,缓缓走出来,尴尬地朝着白衣男子挥了挥手,瞥见手上还拿着扫帚,慌忙放下。
“小姑娘还记得我吗?”
许棋闻声望去,见那紫衣男子露出一抹笑意,可她却感觉到男子的哀伤,眉目间微皱却不易察觉,她不开心的时候也是如此。
“不记得了,你来过静安寺?”
苏槿道:“前几日来过一次。江离,也别站着了,都来坐。”
许棋走到石桌旁边,缓缓落座。对面的面具男子浑身散发着清冷孤傲,她也不好意思问话。
“这是戚江离,你跟着唤江离吧。”
“我叫许棋,你呢?”
苏槿看着眉眼带笑的许棋,微愣了一下,随即扬起微笑,“苏槿,你唤我大哥吧。”
戚江离微不可察地瞄了眼许棋,见她笑吟吟的面容,有些腼腆地低着头,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青丝盘着,插着一支素簪,再无其他装饰,倒是一身雪青色的衣衫更显灵气。这些他都不太在意,只是皇兄对许棋的态度让他不明所以。
苏槿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子,竟从心底生出一丝温暖与熟悉,明明只见过一次。那日他在后山散心,恰好遇到坐在石阶上的小师父与许棋,悄悄地坐在后面看着两人凑在一起,用手比划着,不时发出鬼鬼祟祟的笑声。小师父是哑巴,这笑声只能是许棋的,他听着也有了一丝欢愉。
许棋转头瞥见长剑,忍不住道:“江离公子舞剑很好看,比戏班子的人舞得还要好看。”
戚江离不动声色地挑起眉,望向许棋的眼神微带着怒色,将他比作戏子,不知天高地厚。
一旁的苏槿嘴角微翘,似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带着眼底也有了笑意,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许棋转头一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我也有梨涡,常青也有。”
“梨涡?我的不明显,你的梨涡一笑就有,很好看。”
“你会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婆婆说我们家的小孩都有梨涡,除了我爹。”
“戏看多了,想去演戏了?”
“不是,是话本里这么写的。”许棋看向戚江离,“你有梨涡吗?”问完就察觉到不对,戴着面具也看不到。
“没有。”
苏槿看着不想搭理人的戚江离,摇了摇头。他这个皇弟性子古怪,怕是记下许棋把他比作戏子的仇了。
许棋尴尬地笑了笑,转头看向苏槿,“大哥是来静安寺祈福的?还是来找净空大师算命的?”
“都算是,阿棋呢?”
“来找净空大师学武,过几日就回松鹤书院求学。”
苏槿闻言轻笑:“在松鹤书院求学啊,江离是在文思书院的。我记得两个书院有互换学子的院习。”
许棋点头,“有,不过我没有报名,夫子说文思书院学得快,我会跟不上,让我过几年再去。”
古树的枝桠疯长,茂盛的枝叶遮挡着烈日,浓荫如盖,丝丝清爽。
许棋与苏槿好似有说不完的话,扯来扯去,什么都谈了谈。突然两人起身,苏槿拿过戚江离的长剑,随意地耍了几手。
许棋拍着手,走上前接过长剑,凭着记忆也耍了起来。动作倒是可以,却没有力度。在苏槿的指导下,她又动了起来,一点点掌握要领。
过了许久,许棋想起清扫石阶的活,拿着扫帚,朝苏槿挥手告别,慢悠悠地回到石路。看见还未打扫干净的石阶,装模作样地挥起扫帚。不一会,常青跑来,带着她走向净空大师的禅房。
两人安静地站在庭院里,见白发苍苍的净空大师走出来,双目闭着,指向墙边的木棍。两人会意,横拿木棍,靠在墙边蹲着马步。
骄阳似火,两人大汗淋漓,脸上的汗水直流,眼睛被汗水糊得睁不开。
净空大师静立在身前,脸上挂着水珠,迟迟不落。突然他睁开了眼睛,看向许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嘴唇。
“许棋,回去吧。”
许棋抬头看向天空,明明还很早。可净空大师已经发话,她只好放下木棍,朝着常青挥了挥手,缓缓离去。走在小路上,思索起今日的晚膳。婆婆牙口不好,要吃软的饭菜,那就吃蒸糕吧,也不贵,刚好张大娘多给了点铜钱,再添个凉菜。
出了集市,看着手里的东西,蹦蹦跳跳地走回了家。未走到门口就看见一群人围着她家的门前。她心生疑惑,大步跑过去,推开人群挤进院子里,看见婆婆安详地睡在躺椅上,而一旁的婶子在哭。她瞬间明白了,眼泪夺眶而出,缓缓向前走去。
“婆婆。”
许棋扶着躺椅跪了下去,看着安详地躺着的婆婆,泪流满面。原来净空大师已经感知到了,让她早点回去见婆婆最后一面,可她却不紧不慢地在路上玩,错过了与婆婆的最后一面。
她紧握着婆婆的手,失声痛哭。周围的叔伯婶子讲起后事,听着这些话,眼泪又一次糊住双眼。
“婆婆,醒醒。”
许棋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她没有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