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丹阳河举行祭祀,人群涌入。
上巳节是举行祓除畔浴的节日,京城人顾惜脸面,不会在水边沐浴,只有水中祭祀还有点看头。
许棋拉着沈初静与叶婉来到丹阳河,挤到河埠头,用手捧起水撒在身上,又转身撒向沈初静与叶婉。
“祓除不祥,洗净不祥。”
沈初静见许棋又想撒水,蹲下来捧起一把水,看向许棋。
叶婉站在远处,看着两人玩闹。
许棋见叶婉静站着,不参与玩闹,皱起眉头,无奈道:“婉儿,好不容易出门,别端着架子,好好玩一玩。平日叫你都不出来,一直待在深宅里不无趣吗?”
叶婉摇头,“嬷嬷教我做功课,也不无趣。”
许棋想着自己的手艺,宽慰道:“功课?刺绣什么的,我还不如你,慢慢学,总会学懂的。”
叶婉淡笑。
三人走出人群,随意逛了逛,又去鹤阳楼吃了午膳。
分开前,沈初静突然叫住许棋,“师妹,你可有公主府的帖子?”
许棋闻言,停下脚步,“有,几日前收到的,二房婶婶会去,我不太想去。”
“我母亲让我去,这不是一般的宴会。”沈初静凑到许棋耳边轻轻道:“是相看男女的,就是寻个由头挑人的。”
许棋抓住沈初静的手,转头看向叶婉,“婉儿也去?”
叶婉点了点头。
三人慢慢移到街道角落。
许棋瞅着来往的人,小声问起宴上会有哪家的男郎。
沈初静瞪了她一眼,无声地讲出大将军。
叶婉在一旁笑着。
“婉儿,你随谁去?”
“陆姨,母亲生前的闺友,棋姐姐不必担心,陆姨待我极好。”
许棋点头,拍了拍叶婉的肩膀,安心地离开。
回到侯府,她瘫在榻上,发愁明日该穿什么样的衣裙,既不能夺目也不能寒酸。
月琴拿出几套衣裙给许棋看。许棋起身走近,拿起一套藕荷色的对襟大袖襦裙,点了点头,又看向另一套窄袖的襦裙,一下子愣住。
扔下手中的襦裙,一件一件看过去,拍着额头道:“怎么都是紫色或是浅紫略带红色的衣裙,这褙子……”
扬琴整理着衣裙,道:“姑娘,有几件鹅黄色,青色的。”
许棋看着扬琴收拾的衣裙,随意道:“穿藕荷色的吧,挑来挑去,头疼得厉害。”
夜里,许棋躺在榻上,想着明日就要见到大将军,难以入眠。
又过了半个时辰,还是没困意,喊外屋的柳琴煮一碗酒酿元宵,趴在榻边望着屏风,耐心地等着吃食。
过了一炷香不见柳琴的人影,许棋起身披着衣袍,走向小厨房。小厨房的油灯燃着,却不见人。她疑惑地往回走。
远处的亮光渐渐靠近,模模糊糊看见人影正在走来。
轻轻的脚步声伴随着窃窃私语。
“柳琴,是你吗?”
人影顿了一下,又急忙跑过来。
“姑娘,你怎么出来了,天凉别染了风寒。”柳琴扶着许棋走回屋内,担忧道。
柳琴慌忙往许棋身上盖布衾,又走到屏风后捣鼓了一会,拿着汤婆子递给许棋。
许棋坐在榻上接过汤婆子,柔声道:“没事,见你半日不来便想看看怎么回事。”
柳琴看见许棋慢慢红润的小脸,道:“小厨房里没有甜酒,去了一趟大厨房。”
许棋皱眉道:“怎么不与我说,何必这般麻烦。”
“姑娘今夜吃不上,明日赴宴时怕是要想这一口一整日的。”
许棋看着打趣自己的柳琴,想起前些日子大厨房里做杏仁酪的师傅告了假,她念了一碗杏仁酪两日,跑到厨房里在别的糕点师傅的指导下亲自动手,做出模样有些不忍直视的“杏仁酪”,自己尝了几口嫌弃口感不对。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柳琴端着酒酿元宵走进。许棋吃完便要睡,临睡前与柳琴道今晚不必守夜。
柳琴点头走出内屋,守在外屋打着瞌睡。
清晨,许棋坐在镜台前,看着扬琴在她头上一阵捣鼓,左插上几支右插上几支,眼看扬琴拿起步摇往头上插,一把制止住。
垂珠步摇微微一动便有声响,她行走做不到步从容,到时步摇定会响动。
扬琴会意,换了一支珍珠钗子,又描了描眉毛。
“姑娘,这唇脂你都吃完了。”扬琴打开唇脂盒微弯身子,轻轻地补上。
许棋抬起手轻轻按压嘴唇,不太适应。
月琴走进看到梳妆完的许棋,眼睛一亮,笑道:“扬琴的手艺没有退步。”
许棋看了眼在收拾的扬琴,点了点头。
走出侯府,站在马车旁等着二房夫人。
公主府里皆是穿着华丽的女子,许棋一身在她眼里华丽的衣裙倒是没有半点冒尖。
她跟着谢二夫人,向来往的夫人行礼。这般场面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能随意走动的,怕不小心碰见男子,毁了清誉。
“陆夫人,许久不见。”谢二夫人伸出手牵住迎面而来的妇人。
许棋微微弯身行礼,抬头看见那妇人身后的叶婉。叶婉行完礼也看向许棋,两人对视一笑。
见两位夫人聊得欢,许棋拉着叶婉走远,倚着柱子张望。
“你碰到沈师姐了吗?”
叶婉点了点头,看着许棋背后。
许棋没听到声音,抬头看向叶婉,见她一直盯着她的背后,转头看见转角处的沈初静。
沈初静加快脚步,头上的步摇微微一动,直到站在许棋身前才听到轻微的响声。
三人未聊上几句就被远处的动静打断。
晋阳公主走来,身边跟着一群诰命夫人。突然一股力直把许棋往下拉,她低头一看沈初静,随即行礼道:“见过晋阳大长公主。”
晋阳公主扶起许棋,拉着她走向后院。
身后的夫人们悄悄地谈论着,声音太小,许棋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唯有“谢府”、“义妹”、“户部侍郎之子”这些才让她断定被谈论的人是她。
凉亭内,晋阳公主拉着许棋的手,与下座的几位夫人交谈着。
许棋侧着身子偷瞄着那些正在掩面笑的妇人,锦衣绣袄,珠围翠绕。
“阿棋,这是郑国公夫人,家中有一子二女,那幼子与你年岁一般。这是骠骑大将军夫人,有二子一女。这是……”
许棋起身一一行礼。
晋阳公主将她看得上的世家道给许棋听,言语中透露着要许棋挑一挑。
许棋无半点念头,她偷偷地看着那些在她抬起头时顷刻变了脸色的妇人们。
惊恐万状。
她不明,怎会是如此脸色。到底是什么让她们失了仪态。
“公主与许姑娘如此相处宛如母女。”那着装素雅的妇人开口,声音很温柔。
晋阳公主看着那妇人,冷淡道:“丞相夫人真是好眼力,本宫无子,阿棋又亲近本宫,本宫自是待她如亲生女儿的。”
许棋看着那妇人,是方才见她容颜时最惊恐的妇人,像是在怕什么,又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想不通,她一个孤女,生于南阳城。在宴会前,也只认识谢府与沈府的女眷,至于国公、伯爵这些世家夫人也只是听闻过。
坐在宴席上,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
宴会是以赏花为名的,自然要赏花,众人用过膳食,缓缓地走向后花园。
许棋与沈初静偷偷对视,转头看向月琴。
月琴会意,缓缓退下,不久拿回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大将军在后花园西边,海棠林”。
多亏沈家哥哥也赴了宴,不然找人还要废些时候。
许棋见公主没在意她,慢慢落在后面,与公主的贴身侍女说了几句便借口离开。
沈初静跑向许棋,抓着她的手臂道:“你说公主待你好,这是待你好吗?是拿你当女儿啊!这摆明在给你挑未来夫君。那几个世家,我娘都不敢给我说,也就是公主敢。”
许棋无言以对,她抬手抓住沈初静头上的流苏。这步摇在奔走下响动,可见大长公主这次做事很不妥当,都吓到了处事不惊的沈初静。
沈初静走在前面,“你如今心有所属,怕是看不上那些公子哥的。”
许棋理着衣裙,没有听到沈初静讲了什么,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装作在听。
后花园男女谈笑声不绝,许棋慢慢走向海棠林。她来过公主府,这海棠林是她待得最久的地方。
她缓缓走进,张望着。
见海棠林里无人便四处寻。
海棠林是公主最喜欢的地方,轻易不会让他人踏足。
“找什么?”
“找将军。”
“找他有何事?”
“学兵法,还有……”
许棋顿住,随即转过身。
“民女见过大将……肃亲王。”
“免礼,方才你说想学兵法。”
“是。”
“本王是男子,你是女子。你找本王学兵法,于名声不好。”
“简单,我认你为义兄。”
许棋脱口而出,惊得苏正则低头咳了两声。
许棋认为寻的由头很好,定能与大将军学兵法。听见大将军咳了几声,急忙道:“兄长,你怎么了?”
苏正则再一次咳了起来。
“我去给你请府医。”
苏正则淡然,“不用,本王无事。”
许棋将信将疑地看着苏正则,见他好似真的没事了,暂时安了心。
她等着大将军再开金口,不料远处传来女子的声音。孤男寡女,若是被看见,清誉定会被毁的。她抬眼一看,人已经没了。
好快啊,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躲好了。果然是大将军,武功这么厉害。
如此,许棋装作赏花的样子走近海棠树,抬手折下海棠枝条。
“折了公主素爱的海棠,你是不想活了吗?”
红衣女子走近,说出的话却不喜人听。
许棋转身一看就认出是那日在永兴坊见到的女子,不过腰间上少了鞭子。
她微下身行礼,女子也行礼,动作倒是随意。
许棋捧着几枝海棠枝条,擦身而过。
“你是唤许棋,对吗?”
身后的声音清晰传来,许棋停下脚步,转过身道:“是的,董姑娘。”
董时舒抬起下巴,对许棋知道她的身份没有半点惊讶。她听过许棋的名声,在宴会上见许棋的做派算得上懂规矩,因而更好奇许棋哪里做得不妥让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处处议论。
“你的名声可不太好听。”
许棋点头,淡淡道:“世间皆是言论,我也曾听闻董姑娘很娇纵,今日倒不觉得。”
董时舒看着她,“哦”了一声。
“董姑娘说的话不好听,却中听。”
董时舒看向许棋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
许棋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风拂过,吹乱了女子的发丝,吹动了步摇,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许棋看着随风而动的海棠花,抱住海棠枝慢慢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