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小河是丹阳河的分支,很是清澈,河面上飘着冒尖的河草,河草周围游着许多小黑鱼,时不时吐个泡泡。
许棋安好马扎,接过黏上鱼食的鱼竿。右手甩动鱼竿,看着鱼线稳稳地落入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许棋看着苏正则将鱼钩上的鱼扯下放入桶里,又看向自己的桶,没鱼。
苏正则仰头躺着,听见许令姜的欢呼,撑起上身,抬眼望向奔来的她,淡淡一笑。他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向天空,蓝天清澈,白云飘散。
手中突然湿漉漉、滑溜溜的,他猛地一缩手,低头看着落在草上的小鱼,看着满脸笑容的许令姜,起身走向水边。
架着的鱼竿没有动静,小木桶里也没有鱼。岸边的小鱼游荡着,小石子投入,瞬间不见鱼影。
天色渐晚,许棋闷闷不乐地靠着马车壁,她只钓上一条小鱼,最后还死了。
“谷雨亭的鱼可喜欢这些鱼食,这河里的鱼不给面子,明日再去钓。”
“明日无雨便去。”
马车停在侯府后门,许棋缓缓踏下马车,对着探头的苏正则摆手,一步一回头地走进侯府。
走回小院,她趴在美人榻上,歇了会,睁眼瞥见月琴搬着什么,定睛一看是账本。她认命地爬起,走到案桌前,随手翻开一本,熟练地拿起算盘,拨动起来。
柳琴端着补汤放到桌上,看着恹恹欲睡的许棋走过来,为她揉揉肩膀,鼓励她坚持下去。
许棋无力地点头,喝了几口汤。
房间里算盘拨动的声音响起,灯罩里的蜡烛被点燃。
外面突然下起小雨,滴滴哒哒地落下,又一会,雨变大了,噼里啪啦地砸下,风吹动着树,发出飒飒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房间里的灯也灭了,映在窗纸上的人影也消失了。
天空晴朗,许棋躺在美人榻上,翻动着书页。
“姑娘今日不出府?”
许棋抬头看向门外,低声道:“现下太早,大将军要午后才有空闲。”
苏正则坐在案桌前,处理着军营事务。云翼走进书房,他抬头望了一眼。
“王爷,城外军营派人请王爷过去一趟。”
苏正则看向窗外,沉默不语。
他真是高估自己,以为一夜可以处理完繁琐的事务,没成想军营又有事,昨日答应许棋去垂钓的事怕是不成了。
“军营的事务更重要,我没有关系。把溯风带着,让它陪我就行。”
“我尽快处理好。”
许棋笑眯眯地朝着苏正则点了点头。到了军营,她牵着溯风走向马场。
“小枣,今日只有你我。”
溯风用蹄子刨着地上的土,嘴里“咴咴”地叫着,等待着奔驰,似是在回应许棋。
许棋拍了拍马脖子,踩着马蹬,右脚蹬地,利落地坐上了马鞍。溯风感受到她坐稳了,“唰”的一下便飞奔起来,载着许棋奔跑在马场。
许棋的马技一般般,毕竟一个马缘不怎么样的人碰不了几匹马,也没多少机会练马技。
溯风不是什么名贵的马,可极有灵性,但也极其顽劣,时不时嫌弃苏正则。
“小枣能不能慢些,我有点累。”
溯风仰头嘶叫一声,缓缓放慢脚步,走回马厩,低头吃起了草。
许棋跳下来,盯着溯风吃草。她摸了摸溯风,走到旁边的小屋,拿出青霜剑蹲在地上回忆着剑谱上的招式,执剑而起。
一招一式,重复比划着。
她不耐其烦地调整着走势,回想不对的地方,练着不熟的招式。
苏正则来时,许棋正安抚睡醒的溯风,见苏正则来了,展示起练剑的成果,一套动作下来,虽到达不了行云流水,但招式都练会了,没有一步出错。
回去的路上,许棋吃着糕点,偷偷地看了几眼苏正则,被苏正则逮着,只是抬手挡住他的目光,又歪头道:“我去找叶师兄的时候,在营帐外不小心听到一些事……我不是故意听到。”她慌忙地摇着头,摆动着手。
“没有什么大事,小将军很值得信赖。”
许棋闻言,转头凑过去问道:“那凉州是不是真的缺粮?”
苏正则盯着她,她缩回去,低头躲避着。
“去年无存粮,今年收成不好。过几日我去扬州买粮。”
许棋听着苏正则说完,顺嘴又道:“那益州、凉州的军饷是不是也很缺?”
苏正则嘴角微扬,带着笑意看向许棋。许棋拍了拍嘴,朝着苏正则也笑两声,转头趴向马车壁,将脸藏起来。
“军饷很缺,我要去扬州买粮。”
许棋“哦”了一声,突然诧异,“耶,你要去扬州?”
苏正则点了点头。
“好好干,为大哥解忧。这样子,我们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了。”许棋皱了皱眉又道:“没关系,我等你回来。”
苏正则轻叹一声,瞥了一眼许棋,见她吃着糕点,心里默想下次不带糕点,弄着马车上处处都是味道。
许棋回到小院,看见沈初静躺在美人榻上,疑惑道:“沈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沈初静坐了起来,“在丰安街瞥见你,见你身边有人,便来侯府等你。”
“那是大将军,我才从城外军营回来。”
沈初静点头,看着只露出眼睛与下巴的许棋,问道:“你不把面具摘下来?”
许棋闻言,抬手将头后飘带松开,拿下面具。不小心碰歪了玉簪,头发散落下来。
沈初静拿着面具,摇头道:“被你影响的,我看这面具还感觉有点好看。”
许棋赞赏地看了眼沈初静,拿起话本。
沈初静不由笑道:“我想起一件事,你有没有听闻知足斋要收新弟子的事?”
许棋放下话本,托着下巴道:“假的,老先生说过他被我们折腾得很累,近几年是不会再教人了,且他如今盯着顾师兄几人,哪有空闲再教别人。”
“被我们?是你一人吧。算了,不管这个,明日林景安与叶修远要去书院,你去吗?”
许棋道:“明日直接来接我便好。”
马车驶入书院,许棋撑着伞走向知足斋。来时还是晴日,半路突然下起大雨。
四人收起伞,接过书童拿来的脸帕,擦拭着湿头发,低头盯着已然湿透的裤脚。
老先生一如既往地问了他们的近况。
又一会,谢致远与孙子卿匆匆赶来,两人说了几句又匆匆离去,顾元敬与师既明待了会也离开了,秦秋濯紧跟着被叫走。
林景安有些生气道:“好不容易四人一同来,结果还是聚不起来,自上次于我新府一聚,再也聚不齐九人,平日两三人聚聚散散的,当真烦闷。”
沈初静赞同道:“不凑巧,我常来书院,与他们也聊不了几句。”
叶修远插道:“我在军营训练,得不了几日的假,说来惭愧。”他起身对着老先生深鞠躬。
“老夫不讲那些繁文礼节,有心便好,别像许棋这丫头时不时折腾老夫一下。”
许棋不服气道:“老先生真是表里不一,我来了便嫌弃,我不来便挂念,小侯爷早告诉我了。”
老先生轻轻地拍了下心情的后脑,让她闭上嘴。
“不去,太远了。”许棋狠狠地摇头,拒绝陪沈初静去书院后山,那里太远,她不想动。
沈初静“哼”了一声,向老先生说了几句,独自一人走出去。
雨淋淋沥沥地落着,她把玩这飞刀,走在廊下。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知足斋南边,又消失在转角处。
沈初静瞥见人影有些疑惑,顾元敬他们现下在上课,不可能回来,林景安他们在老先生那里,这身形更不像是书童。
她想了想跟了上去,一路走进最西端,再往里走便是男子的住所,见状她只能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一路想着那人影究竟是谁。
沈初静走向茶树,弯下身查看着树根,见没茶虫便安了心,绕着几株茶树走了一圈,起身离开。
走在石阶上,转头又瞧见黑衣人,她敛住气息,慢慢跟着,看着那人鬼鬼祟祟地在树下刨开一个坑,拿出黑盒子,起身时掉下一枚缺角的墨色玉佩,也露出半边脸。
沈初静大喘着气,慢慢地走上前,蹲下看着那玉佩掉落的地方,许久又缓缓站起来走回书院。
她没有回知足斋。
“师姐是不是早知道戚师兄……”
沈初静的身影隐在黑暗中,质问着秦秋濯,那实在算不上是质问,声音太轻,像是大病初愈的人无力地吐出半句话,又累得说不下去,只能无力地喘着气。
秦秋濯走近沈初静,坐在她身旁,沉默着。
她刚安置好墨韵轩的新弟子,正打算回一趟文苑楼便去知足斋,可一进门便看到沈初静,紧接着又听到沈初静的质问,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沈初静。
戚江离从来都不存在。
两人隐于黑暗,静静地坐着。
天渐黑,秦秋濯看了眼沈初静,走了出去。
“沈师姐不舒服?我去看看。”
秦秋濯一把抓住许棋,对着她摇头道:“她睡下了。”
许棋点头,上了马车,心中不安。
秦秋濯端着一碗粥,看向沈初静,沉默了下道:“吃点东西,师妹走前还忧心你。”
“我想一个人待着……”
沈初静沙哑道,想劝师姐不必担心的话怎么也讲出来,只能在黑暗中摇头。她听见关门的声响,看到门处的亮光,再也压制不住,失声痛哭。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一个是自少时喜欢的人,念了数年。
一个是如同亲人的妹妹,伴她数年。
往事重回眼中。
青州的大雪积了又化,化了又积。她与许棋艰难地在雪地里走着,被顽劣的许棋一把扯下来,摔进雪地,躺在上面看着晴朗的天空又飘起细雪,她们一同躺在雪地里打滚玩闹过。
京都西郊的路太难走,她一不小心崴了脚,趴在许棋身上,她有些重,可瘦弱的肩膀稳当地将她背起。淋淋沥沥地小雨落下,她们一路谈笑到了沈府,许棋怕小侯爷担忧不肯留下,只记得大雨滂沱,许棋的身影入了雨帘,消失在眼中。
那一年,祖母终是没有挺过来,在蝉鸣不绝的深晚离去,她大病一场。许棋从书院赶来,陪她度过数夜。那时候的她沉浸在悲伤之中,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身旁有人在讲话,喋喋不休的,陪着她度过最痛的时日。
……
无人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