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河两岸的芦苇被风吹拂,卷起漫天的白色芦花,又散落回水面。
许令姜走在长街尽头,突然看见顾元敬,她缓缓走进,轻声开口:“顾师兄。”
顾元敬回眸一笑。
两人靠着河堤,走在岸边。
风还是热的。
许令姜停下脚步,站在树荫下。她看着身前的顾元敬,想问他与顾太傅如何,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顾元敬好似感知到许令姜停下,定在原地。他背对许令姜,抬头看向无际的天空。
两人就这样站了很久。
“顾师兄,我……”
顾元敬打断许令姜的话轻声说道:“我没有说,也不知如何说。那日我在书房里翻出那些字画就送到王府。父亲已经发现我私拿字画,可一直装作不知道。”
声音很轻很轻。
许令姜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半听半猜的,也明白顾元敬讲了什么。
她无声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开口。在她眼中,顾太傅一直是很好的长辈,待她也不错。她很羡慕顾元敬有这样通情达理的父亲,会支持他去做想做的事,会教导他。
顾太傅是很好的父亲。倘若别人突然说顾太傅不是顾元敬的亲生父亲,她一定不会相信。世间少有男子记得住孩子所喜欢的一切,而顾太傅记得很清楚。
许令姜用脚尖碾压着地上的石子,一个不注意,本在控制下的小石子滚向河边。她咬着嘴唇,看向脚边的另一个石子。
“令姜,回去了。”
“好。”
两人走回坊间。
“令姜,你不用刻意地去装成以前的样子,变的不止你一人。你能接受众人的变化,不能接受自己的吗?”
许令姜沉默不语,她看着顾元敬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真的好高。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
许令姜突然道:“既然师兄觉得顾太傅已经知道,那为什么不能踏出一步?顾太傅在顾及你的感受,我也只是在顾及我所在乎之人的感受。”
“那你陪师兄回一趟顾府。”
许令姜怔住,她看着顾元敬加快步伐,几步就走远,回过神来急忙跟了上去。
这里离顾府不远也不近。
流苏树上的花已经凋谢,树冠变回平日的绿色。没有流苏花的点缀,古树看上去朴实无华。
顾元敬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树干。
顾太傅还未回府,两人不得不等着。
许令姜看着天色渐暗,思索着自己留宿顾府的可能,她还没有在顾府住过。
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她回头看向月洞门,是家仆。
顾太傅回来了。
许令姜转头看向顾元敬,“师兄……”
未等她说下去,顾元敬转过身,抬脚走了。从庭院到书房不过几步路,可两人走得很慢。
站在书房门外,顾元敬迟迟不肯敲门。书房的灯火格外明亮,照在他的脸上,他轻轻闭上眼睛,扣响房门。
顾太傅的声音传来,两人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烛火下的人影很长,两人踩着影子走近。
顾太傅闻声转过身,看向顾元敬,又望向许令姜。
“明日我要去扬州一趟。过几日是你的生辰,这端砚是明帝赏赐给我的,便当作你的生辰之礼吧。”
顾元敬轻轻看了一眼案几上的端砚,他幼时见过几次,也曾不懂事地开口要过,如今却在知道自己非顾家人之后得到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去看待一切。
“七月十二,当真是我的生辰吗?”顾元敬说着,砰的一声跪了下来。
一声巨响,是茶碗落到地上的声音。
许令姜愣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顾太傅端着茶碗的手微颤,他缓缓放下茶碗,看向倔强的顾元敬,眼神复杂。抬头望了一眼许令姜,又看着跪下来的顾元敬。
“七月十二是你来顾家的日子。”
顾元敬闻声,身体有些颤抖,挺直的背好似弯了下去。
顾太傅还在讲着。
“元敬,你姓顾,是顾家的孩子,是记在族谱里的,望,此字是我为你所取。”
许令姜看懂顾太傅的示意,走上前将顾元敬扶起。
两人退到一旁,席地而坐。
顾太傅拿起端砚,伸手放在顾元敬的手中,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许令姜低着头,偷瞄顾元敬,见他收下端砚,松了口气。眼前突然出现箱子,她抬眼望向顾太傅,一脸不解,但还是抬手接过箱子。
有点重。她心中好奇,不动声色掂了一下。
“看看吧,不知你喜不喜欢?”
顾元敬闻声也转过头,看着许令姜点了点头,眼睛也直直地盯着箱子。
许令姜小心地解开锁,缓缓打开一条缝,又砰的一声合上,眼睛眨了眨,看向顾太傅。
顾太傅微微点了点头。
许令姜又看向顾元敬,缓缓打开箱子,拿出里面的黄金条。两条黄金砖头在她手中显得格外大,看着也知分量不轻。
许令姜抱着箱子,疑惑道:“太傅怎会突然送我黄金?”
“以我对元敬的了解,他会忍不住来问清楚的,可他算不上大胆,会寻人推他走出一步。你是最好的选择,算是你辛苦走一趟的奖励。”顾太傅淡笑,用着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也算我赠你的生辰之礼。”
许令姜眼睛一亮,今日什么都没有做就来了一笔意外之财,真是好日子啊。
果然好看的人出手也好看。
她看向顾太傅的脸,“顾太傅,我第一次见你时便觉得你像那下凡历劫的神仙,几日前看了画中的你,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虽说有些夸大其词,但顾太傅的确是有名的美男子,年轻的时候还是京都多数女子的意中人。
许令姜盯着顾太傅皱纹极少的脸,完全猜不出来他有四十多岁的人。她又想起画中的那些人,结局各有不同。
“比起锦云还是差了些。”
许令姜一愣,低头不语,看着不动的影子。突然她起身对着顾太傅与顾元敬,“太傅,师兄,天色已晚,我要走。”
“令姜,客房已经……”
转眼间不见人影,顾元敬无奈地摇了摇头。
“令姜是有些避讳霍家。”
顾元敬转头道:“令姜这两年所遭受的事与霍家脱不了干系,若是我也会如此的。”
顾太傅看向门外,眼神复杂。半响,他淡笑道:“也对,可有些事不是想避便能避的,该来的究竟会来,就像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知道的,可你还是知道了。元敬,令姜愿意听你说,你也要愿意听她说。别像我们落到这般地步。”
顾元敬不解,他看着顾太傅淡淡的笑颜,“父亲,孩儿明白。”
父子交谈或许一点便通,又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
黑影掠过,稳当地落在肃亲王府。
许令姜捧着箱子,走向灯火通明的走廊。灯笼整齐地挂在廊下,照亮走廊。
她轻门熟路地来到书房,抬手敲了一下便推开门走进。
苏正则抬眼望去,“抱着的是什么?”
许令姜一笑,朝着苏正则打开箱子,露出黄金条。
“有些少。”
“不少了,顾太傅给的,说是送我的辛苦费。我算是沾了顾师兄的光,你说我要送顾师兄什么生辰礼?我的生辰也快了。”
“不知,你的生辰日不是十月的吗?如今才七月,不必想这么早。”
“都是假的,只是对外说是十月的。大将军今年要送什么?”
苏正则看了她一眼,不出言。半响,他见许令姜不追问,开口道:“不想知道了?”
许令姜抬头看向他,“我等得起,反正早晚会知道的。”
苏正则合上书册,看着把玩小狼木雕的许令姜,眉头一皱,“你的海棠手链呢?”
许令姜闻声,摸了摸手腕。她看着没有饰品的手腕,有些不适。
“收起来了。”
声音不重也不轻。
苏正则知道许令姜很喜欢海棠手链,不然也不会佩戴好几年,可手链是有主的,不是她的。他看着低头的许令姜,起身拍了拍她。
两人走出书房,朝着□□走去。一前一后来到马厩,溯风卧在里面睡着,听到动静,抬了眼皮,看了两人一眼又闭上了。
许令姜叫了几声小枣,也得不到回应。她转头想看苏正则,可刚刚还在的人不见。她张望了一圈,终于看见马厩后面的苏正则。
苏正则看见许令姜,轻轻一笑。他大步走向她,将笼子拎到身前。
“小猫,好小的一只。”
小猫转头喵了一声,看向许令姜的眼睛散发着蓝光。
“才从猫贩那里买回来的,身上脏。”
“是吗?我看着还行,回书房看看。”
苏正则点头,他提着笼子,与许令姜并肩而行。一路上,两人聊着取什么猫名。
转过拐角,又走了几步回到书房。许令姜推开门,两人一同走进。
“大将军,叫小灰吧?你看它的猫毛是灰灰的,这名字很合适的。”
许令姜看着放在地上的笼子,将手伸进去,摸了摸小猫的下巴。她看向苏正则,一脸震惊,“大将军,它没有猫脖子。”
苏正则望向小猫,看着圆圆的猫脑袋下便是前肢,看不出有没有脖子。
“它的腿也好短,就这么一点点。”许令姜说着将猫从笼子里拿出来,摸着小猫的小腿,“真的好短,许家祖母养的猫可好看了,纤细的。这只好胖啊!”
苏正则看着躺在许令姜怀里的猫,“应该是不一样的猫吧?”他也是第一次接触猫,不知道怎么解释。
好在许令姜并不在意,抱着猫玩得很开心,一会挠猫的下巴,一会给猫顺毛。
小猫很是乖巧,任由摆布,偶尔会叫几声。
“好了,不要想了,就叫它小灰。它什么时候可以洗一洗?有点臭。”
“还不到一个月,怕是洗不了的。”
许令姜看着无辜的猫脸,抬手揉了揉。她笑着低头嗅了嗅猫头,奇怪的味道,很上头。
她抬眼看向苏正则,见他没有看自己,又低头闻了闻猫头,双手捧着猫脸,用大拇指轻轻揉着。
苏正则眼中的笑意溢出,他看着许令姜凑近猫头,然后猛地一吸,又满脸的嫌弃,还忍不住上前再吸一口。
小猫叫唤几声,伸出舌头舔着许令姜的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许令姜抬眼望向苏正则,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大将军,它是不是饿了?”
苏正则摇了摇头,起身走向门外,“云峰,去热碗奶。”
许令姜看见苏正则转身走回来,席地而坐,“大将军,你要不要来玩小灰?”
苏正则看见缩在许令姜怀里的小猫,招了招手。
小猫瞧见,试探地从许令姜怀里爬出来,晃悠悠地走向苏正则,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许令姜见状,叫了一声小灰,也学着苏正则招了招手,可小猫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走回来的动作。
敲门声响起,云峰端着一碗奶走进来,小心地放下便退出去。
小猫好似嗅到味道,转身跑向奶碗,用舌头卷起奶,一下一下舔着。
许令姜慢慢挪过去,伸手想顺顺毛,结果小猫一下子踩进奶碗,发出凶凶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缩回手来。
苏正则闻声,看向许令姜的背影。他缓缓靠近,入眼的是歪倒的奶碗与一地的奶水。
“大将军,它护食。”
许令姜指着小猫,试着去碰它。“呜呜”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正则轻笑,看着许令姜不停地试探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