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殿门,杂乱不堪。许令姜踏进,绕了一圈,脸色沉重地走出来。
“姑娘。”
青莲压着董太妃与八皇子来到许令姜的面前。许令姜走上前扯着董太妃的衣领。
“希询呢?陛下何在?”
董太妃嗤笑出声,抱着吓坏的八皇子,一言不发。
许令姜看着赶来的甄大汉与陈军长,颔首致意,转过身走向凤仪殿。
不见到人,她心难安。
踏入凤仪殿,血腥味扑面而来。来回张望,却不见半个人影。
“姑娘。”
许令姜脚下一顿,她循声望去,是柳琴,手中还握着木棍。
“希询呢?”
柳琴侧身,引着许令姜来到殿内,“姑娘跟我来。”
走到案桌后,许令姜看着柳琴掀开字帖,将手伸进入,几声过后,书架移开,露出暗道。
暗道很黑。
两人走了很久才听到轻微的呼吸声,许令姜扶着墙快步走过去。
刺眼的光让她低下,再次抬头看到了躺在地上,脸色惨白的月琴。
许令姜走上前,蹲下身子,扶起月琴。
“月琴,是我。”
月琴费力地睁开眼睛,扯着嘴角艰难地扬起,面色惨白,血染透了白衣。
“坚持住,月琴,太医马上来了。”
月琴吃力地摇头,抬手握住许令姜的手,“姑娘,小心身边,有……有叛……徒。”
手轻轻滑落。
小皇帝哭喊:“月姑姑。”
许令姜用力抱紧月琴,许久才抬起头。
“高全,护陛下而亡者厚葬,其家人封赏,滚出去安排。”
许令姜擦去泪水,转头看向柳琴与柳琴身后的几人。
柳琴会意,开口道:“王爷安排的人与先帝后留下的人莫名被处罚,加上肃亲王迟迟不现身。月琴意识到不对,传信给姑娘却得不到姑娘的回信。几日前,一个小太监突然跑来,说有人谋反。我与月琴起初不信,但还是招来姑娘的人护在陛下身边,派扬琴出宫寻王爷。还未得到消息就发现禁军统领拿着太皇太后的懿旨围堵皇宫,闯进来便要带走陛下,我等一路奋战来到凤仪殿,好在凤仪殿藏有暗室,陛下也知晓如何进入,才有了藏身之处。月琴……身负重伤……我出去是为了寻太医。”
柳琴哽咽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很快布满了整张脸。
“姑娘,只有我们几人活了下来,其余人都……没有了。”
许令姜缓缓放下月琴,转头看向小皇帝。
“你们做得很好,此事过后,宫中也罢,宫外也好,随你们选一处。宫中跟着柳琴,宫外跟着春莲,你们好好想想。”
几人低头偷哭,闻言点了点头。
许令姜牵起小皇帝的手,瞥见被柳琴抱起来的月琴,垂下眼眸。
走出暗室,望着天边的红日。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拉着小皇帝走出皇宫,直奔肃亲王府。
王府大门前,遍地尸体。
庄老头招了招手,“丫头,这里。我跟老谢听到你的小情郎要不行……哎呦,你为何撞我?来,丫头,我再说。恰好我们在京城,一听到你的小情郎有难,我就赶来了,以一己之力打退那些叛徒。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就拿那把古琴当做谢礼吧,老谢就不用了。”
许令姜瞥了他一眼,半句话都没有说,跟着前面的谢老头来到房间。她推门进去,走了几步便看见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苏正则,很是安静。
春莲脚边有一盆血水,还有一堆染上血的白布。
许令姜走过来,听着苏正则微弱的呼吸声,蹲下来摸上苏正则的手腕。
春莲见状带着处理下来的血水与血布,轻轻地走出房间,过了许久,她再次回来看见许令姜还是蹲在那里,皱起眉头。
“姑娘,王爷的情况已经稳定。你不必太担心,老先生还在正厅等着你。”
许令姜抬眼望向春莲,“我知道了,此处交给你。”她松开苏正则的手,起身走出房间,看着黢黑的天。
青莲提着灯笼照亮青石路,她快步来到正厅。
“齐王、端王、安王、老先生、太傅、谢老头、各位师兄。”
“丫头,我呢?”
“古琴在南阳,自己去取。”
庄老头乐呵呵地点头,拉着谢老头便要走,身形一顿,转头对着老先生道:“老顽固,先走了,记得你欠我的东西。”
话音一落,身形一闪,不见人影。
许令姜转头看着众人,“王爷身负重伤,如今的局面要靠各位了。”
老先生放下茶碗,“皇族宗亲,要靠几位王爷,朝堂之事由我与太傅稳住,一切还是要等王爷醒来才行。令姜,肃亲王的亲军听命于你,让他们守城。禁军需要整顿,尚不可信。你身边高手多,皇上暂时由你护驾。”
顾太傅补充道:“锦州守备军也留下吧,抓捕董家余孽也需要人手。宫内的太皇太后与董太妃先派人看押。元敬、修远你们几人各带一队人,从明日起,查看城内百姓伤亡,还有……”
许令姜抱着入睡的小皇帝,听着众人的商议,心中有些压抑。
叛乱是由董家与董太妃挑起的,一旦判罪,她的大将军会怎么样?千夫所指?背负骂名?可她的大将军哪里有错,他一直为大宣,为大宣百姓鞠躬尽瘁。
自先帝仙去,大将军一边庇护皇上,一边撑着大宣,从未有片刻松懈,如今因生母而背负如此罪名,这是何道理?
深夜,众人离去。
许令姜抱着希询来到苏正则的屋内,看着铺好的榻,将皇帝放下来,盖好布衾。她又走到苏正则的榻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缓缓蹲下来,眼泪从眼角滑落,摸起苏正则冰凉的手,抵在额头上。
心依旧悬着。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担惊受怕了,希询是先帝后之子,大将军是心上人,无论哪一个都是她最重要的人。
老先生、小侯爷、顾师兄、孙师兄、叶婉、叶师兄……哪一个不是她在乎的人?
得知他们一同身处险境之中,心中是何等的慌乱,可越是这个时候,她便越要稳住。
失去的滋味,她真的尝够了。
月琴跟了她这么多年,又替她护在皇帝身边,可她护不住月琴。
宫内的、宫外的人折了大半,这些人跟着她,到最后也为了她牺牲,为了护她在乎的人牺牲。她记不全这些人,如今他们都没了,记不记得还重要吗?
门外传来脚步声。
许令姜抬手抹掉眼泪,起身走向门外,瞥见小皇帝的布衾被踢开,她走上前盖好。
站在门后,动了动脸,伸手打开门。
青莲、柳琴、扬琴,春莲、还有赶来的白莲都守在门外,一脸担忧。
“是该换药了?”
春莲点头,拎着药箱走进去,看着许令姜脸上的泪痕,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白莲也跟了进去。
两人拆开旧纱布,露出里面的伤口。
许令姜看了一下便闭上了眼。在她的逼问下,云翼才告诉她是董太妃所伤,用剑刺伤。
伤是冲着命去的。
她不明白这是多大的恨,恨得要杀了亲子。可再逼问,云翼却闭口不谈,死活不肯将一切详细道来,只说了一句王爷有吩咐。
“姑娘,好了。”
“白莲,你去把云翼与望之叫来,我有事吩咐。柳琴、扬琴,你二人守在陛下身边,大将军由春莲照看。”
说完,许令姜走出房间。
青莲跟了上来。
两人走到庭院,静静地站了许久。
“如何?”
“董家助李丞相逃出流放地,董太妃以李家血脉相逼,太皇太后被迫下达旨意。董家与李丞相合谋……因李丞相神智不清,突然发动叛乱,致使漏洞百出。至于董家人在李丞相疯魔后躲了起来,叶将军他们在极力搜捕。”
“私兵?”
“董家养的,还有跟随李丞相的门生们。董太妃的开支很是奇怪。”
许令姜点头,“董太妃是单独关押?”
“是,八皇子在安王处。”
翌日,许令姜转醒,握着的那只手仍然没有回握,她扶着床杆,缓缓起身,拖着疲乏的身子走出房门。
青莲走上前搀扶着,来到饭厅,看着小希询坐在那里,不肯动筷。
“希询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小皇帝摇头,“等姑母一起,皇叔何时能醒来?”
“快了,我们先用膳。我带你去看老虎,还有小猫。”
许令姜夹了些菜放在碟子,推到小皇帝面前,见他吃了起来,自己却是没胃口,动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正厅,青莲几人抱来两只幼虎与小灰猫放在地上,又放了些吃食。
许令姜看着小皇帝红润的脸,走到一旁。
柳琴压着嗓子,“云翼说姑娘随时可以进宫,太皇太后那里已经打点好了。”
许令姜点头,听见希询的声音,转过头。
“姑姑,它是在洗脸吗?”
“嗯,是的。”
小灰猫用舌头舔着爪子,又搓了搓脸,胖乎乎的身子一抖一抖的。
许令姜走过来,抱起一只幼虎,陪着小皇帝玩闹。她自然是没兴致,可小皇帝需要。
午时,小皇帝睡着了。
许令姜陪了苏正则半个多时辰,起身出府。甄大汉领着亲军守在城内要处,守备军在巡逻,至于牢房那边,她要亲自走一趟。
“杨统领近来可好?这董家的贼船怎么样?还是李丞相的贼船好些?”
许令姜看着杨统领,眼神冷厉。
“当年王爷想过动你,可杨家世代清明,教出的人品行端正,不成想你是拎不清的,坏了杨家百年的经营。”
杨统领看向许令姜,“我是庶子,这统领之位是我自己挣来的,可你的将军之位呢?你没经历过从小被嫡系看不起的日子,不会明白的。长大后我好不容易娶了董家嫡女,可是董家呢?没了,我又成了笑话。世家的腌臜之事多了去了,说出来没人相信啊。嫡庶一向不合,亘古不变的。”
“杨统领,你是记在杨家主母名下的嫡子,如此才娶上董家嫡女。你的姨娘是怎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爬床的人。你凭什么埋怨杨家主母待你不如你兄姐,身为嫡母,她也是尽心尽力了。”
杨统领猛地抬起头,“你在乱说什么?是嫡母害她的,害得我做不了嫡子的。”
“你姨娘是杨家不知名的远方表亲,如此身份怎么可能嫁给你父亲。什么喜不喜欢,不过是欺骗你,利用你夺得你父亲的欢心。你嫡母知道你有才能,可她的孩子也不错,压根不想理睬你们,是你姨娘迷惑你父亲将你记在嫡母名下的。从来都是你的姨娘在作妖。”
许令姜看着杨统领难以置信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被欺骗的是可悲可叹,可大罪已犯下。她转身离开,来到另一个牢房,里面关押的是李丞相。
疯疯癫癫的李丞相。
许令姜看向萧望之,面带疑惑。
萧望之道:“太医说神智不清,是那些药的缘由,吃多了便上瘾,不吃又浑身难受。我母亲也是忍了很久才戒下来的,那段日子很是艰难,她控制不住地求我们给她药。想来丞相也是如此。”
“药是致幻的,假象罢了。可惜一代丞相竟落得如此下场,之前是想让他在流放地受苦的,如今他疯了,也算得上是报应。”
许令姜看着面前风骨全无的老人,与那幅画上的青年天差地远。
萧望之看着突然沉默的许令姜,转头又看见脸色不对的李丞相,知道是要发疯的前兆,忍不住出声。
“快走吧,怕是要发疯了。”
许令姜闻言抬头看向李丞相,见萧望之催促,只得跟着离开,踏出牢房的那一刻,听见身后牢房传来的嘈杂声。
废丞相的哀求嘶叫声,狱卒混乱的脚步声。
许令姜转头看向昏暗的走道,眉头紧皱起来,带着沉重的心情来到禁军处。
杨统领已经是罪人,禁军需要有人暂时带领。副统领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她还是要亲自去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