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盛延棋看着火慢慢变暗,留下火星。一旁的尸山已经没有,转而是另一座尸山的堆起。
他看向那高高尸山,是明日要烧的。
烈日当空,也敌不过永不停歇的黑烟。
盛延棋走回义庄,一路上心里沉重。事到如今,真正救命的药不可能配制出来了,明日的那场火终是会燃起。
世人常言谋士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看来他还没做到。
回到义庄,盛延棋看见玲珑正蹲在火堆前,与大夫们一起熬药,心里清楚这是无用功。
璇玑与太医们夜以继日地研制着解药,可人力怎会胜过天意。
该来的总会来。
玲珑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眼睛,又朝着盛延棋招了招手,让他看着火,自己起身走向璇玑与谢致远。
她看着两人商讨着,璇玑坚持明日放火,而谢致远想再等等。
其实等不等没什么区别,朝廷就算传信也是选择放火的。朝廷也想救人,不然也不会派来一批又一批的太医。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们已经无能为力。
玲珑这样想着,看向谢致远的眼中含着责备,觉得他有些心软,不懂分寸。
夜幕下的火光格外亮眼,朝着义庄的火摇晃着,不多时听到混乱的脚步声。
玲珑看了一眼璇玑,飞身出了义庄,看见朝着义庄奔来的一群人。她瞬间明白是逃回来的人,看来翼州守备军已经封锁路了。
这些人怕是也知道一切了。
玲珑抽出短刀,挡在路中间,看向奔来的人,手中的毒粉蓄势待发。她望着突然飞身落到一旁的璇玑,抬眼望向璇玑的眼睛,心中明了,收起毒粉与短刀。
两人一同回到义庄。
拥挤在一起的人正津津有味地喝着粥,碗里的白米粥稠得很,也许这是他们此生吃过的最好的一顿,可粥里有毒。
谢致远看不下去,走到义庄外大喘着气,抬眼官兵们在倒黑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中压抑。
他想着这些日子,发觉他真的无力回天。正如阿棋所言,来此处走一遭,得个苦劳。
那群人只有一里的脚程了。
盛延棋拍了拍谢致远的肩膀,两人不会轻功,与太医们先行离开义庄,站到黑水圈外。
他们静静地等在。
火把尽数扔到黑水上,火燃起,不等眨眼的功夫围成了圈,一点点朝着义庄烧去。
终于听到有人大喊“那些人要放火烧死我们,他们不是来救我的”。
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人声,混杂在一起,听不清楚。
璇玑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人,无动于衷。
“你们这些恶魔,早知道我们逃不出去,所以才不拦我们,那些我们以为离开了的人都已经死了,是不是?”
“救救我们吧,不要烧死我们啊。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有人在愤怒,也有人已经放弃。
面色暗黄的一个男人躺在地上,看着月色,大笑着,像是疯了,可眼神却是清醒的。
那个躲在墙角的小孩换了地方,躲到棺材边,看着这场面,明明在喝粥,喝好多米的粥,可怎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太小了,还不明白。
“你们不是说只烧死人吗?我们是活人,为什么要烧死我们?你在想想办法,再给我几碗药,我就能好了。”
老头突然跑到璇玑面前,情绪激动地说着,见她没反应,眼里瞬间燃起仇恨,伸手就要揭开璇玑的面纱,抱着你救不了我,就与我一起死的想法。
刀划过血肉,老头应声倒下,落地的声音清晰地在人群中散开。
血散落一地。
玲珑站在璇玑身前,抬眼望向众人,即使戴着面纱也感受得到她的愤怒。
原本惊恐的人与想攻击璇玑与玲珑的人,惊恐万分。他们转过身拼命地朝着义庄外跑去。
可火圈已经燃起,困在里面的人是出不来的。
璇玑与玲珑慢慢走来,看着那些人。
“黑水,是黑水,是黑水啊!”一个瘫在地上的人突然摸到什么,伸出手一看,又凑近闻了闻,震惊害怕地大喊起来。
玲珑见状,开口道:“粥里有毒,你们不会被活活烧死。我姐姐所言还是对的,死人才会被烧死。跑了这么就也该毒发了。”
话音一落,有人开始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至于义庄里的人大概还能相守半个时辰,外圈的火烧过去也要一个时辰,那时他们早已毒发身亡。
玲珑看着一切,扔出毒粉包。
“里面是毒药,没喝过粥的人来取吧。毒死比烧死好,不过都是一个死。”
她转头看向璇玑,见她点头,两人飞身来到屋檐,抓起那个小孩越过火圈,稳稳地落在火外。
没有回头,直直地望前走去。
而那个拎着的小孩回头了,回头看见那些企图跑出来却引火上身的人。
惨叫声连连不断,他闭上眼睛。
谢致远来到仙居镇时,就有一半多的人染上疫病。在没有官兵的压制下,璇玑的话一点用也没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染上。
这能怪谁?
怪璇玑吗?可她没有错,只是她的话不管用。
怪谢致远吗?可他也没有错,甚至一再希望将期限拖延几日。
其实怪不了谁,不过天命罢了。
玲珑放下小孩,她也不想救小孩的,可这个小孩又聪明又可怜。聪明的是躲在角落,不与别人说话,减少染病的可能,可怜的是再无亲人,以后举步艰难。
“小孩怕不怕疼?怕不怕苦啊?”
小孩摇了摇头。
“不怕,那就去绝命谷吧。不过要学武,长大替谷主办事。”
小孩点了点头。
“叫什么名字好呢?我想想。”玲珑看了眼仙居镇的石碑,开口道:“叫仙居吧。”
仙居镇的黑水也倒完,又是火把抛出。
火瞬间冲向天。
谢致远与盛延棋看着两处的火光冲天,照在脸上很是炽热。
玲珑与璇玑早早地搭好帐篷,歇息了。
大火烧了一夜。再入眼一片废墟,柱子一弯倒塌下来,震动地面。
几里外的守备军镇压着周遭企图滋事的人,这里的一切都会被世人所知,可不会有人来此。
朝堂上也受到影响,肃亲王看着底下左右言谈的大臣们,等着他们发难。
“臣有本启奏,谢侯爷此去,苦劳虽有,可仙居镇万人竟无一人活下来,其罪难逃。”
苏正则缓缓出声,“易大人是觉得自己去了能改变?谢侯爷并非太医,此去是代表朝廷。本王罚他莫不是在向世人宣告朝廷不公?向尔等大臣宣告为朝廷办事,只讲功劳不讲苦劳?”
沉默一刻。
又一个言官出列,“臣有本启奏,仙居镇此举简直残忍,上万百姓命丧火海,还请王爷彻查此事,给大宣百姓一个交代,免得朝野动荡。”
“江湖中人行踪难寻,如今朝堂尚且缺人,本王如何彻查此事?尔等又如何打算利用此事做文章,如何向大宣百姓谴责本王的不作为?”
梁御史不答。
“本王记得有梁家远亲来京城投奔,仙居镇的人,你也敢收留?不怕染上疫病?”
梁御史惊恐,跪了下来,嘴上说着是家中长者所收留的,实在不知情。
可苏正则并不打算放过他。
“本王养伤期间,梁御史与太师带领一众人来到本王府前闹事,甚至对定远将军口出狂言,出言不逊。不敬皇室,不尊同僚,实在不堪重用。种种罪行,依本王看,尔等还是免了这官职,好好反思吧。”
苏正则起身,朝着小皇帝一拜。
小皇帝用着稚嫩的声音有模有样地说着:“皇叔所言极是,如此品行,不得重用,拖下去吧。”
很快,梁御史等人被拖出去,求饶声渐渐变小。
朝堂上的其他大臣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说错做错,惹祸上身。
今日是肃亲王自叛乱后首次上朝,依旧那么不留情面。
老先生出列,“臣有一事启奏。”
“丞相请说。”
“凉州边境深受蛮族侵扰,今年大战虽无,小战不断。齐家军镇守,粮草告急,几日前已经传信于朝廷,还望早日解决。”
苏正则看向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出列,“禀告陛下,国库亏空,实在买不起粮草。下官不敢欺瞒。”
“国库亏空?年年亏空,要你户部有何用?明日早朝,本王要知道这粮草能筹集多少。”
苏正则压着愤怒,若是筹集不到,便是许令姜出钱。林家半年前才出了一笔,禹王那里一下子也拿不出来,此次仙居镇的药材与粮草是从王府走的账。如此算来,只有许令姜还有能力出手。
今日之事不用他说,许令姜也能知晓。若是明日解决不了,他的小将军就会着手买粮,然后以朝廷的名义送到凉州。
想到此处,苏正则看向户部尚书的眼神更加犀利不善。
又有几位官员出列,一一禀告地方事务。
在众大臣的商议下,纷纷提出几点谋划。
苏正则深思,开口道:“禾大人所言新奇,本王若没记错,你是先帝钦点的状元。”
“回陛下,回王爷,下官是建安一年的状元。本是要外派到翼州的,先帝见学生见识独特,破例留学生在朝堂上。”
“本王想起来了,先帝曾给本王看过你所写的工程,见识的确独特。今日你所言的水利,又让本王看到你的才能。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你。”
禾大人立即跪了下来,“学生定不负陛下,王爷所望。”
苏正则看着禾大人的官服,“禾大人在工部侍郎上待了太久,这尚书之位也空缺了很久。今日升你为尚书,讨一个好兆头。”
“谢陛下,谢王爷。”
上一任工部尚书过于固执,什么都要遵循前人。苏正则暗示他该颐养天年,他倒也识趣,顺势辞官。
随着高全一声“有本启奏,无事退朝”,今日的早朝结束。
苏正则坐在那里,看着群臣跪拜,缓缓退出勤政殿。
乌泱泱一大片人走出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