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许令姜拉着两个守城军的熟人,躲在师家府外,盯着师家的动静。
迎亲的队伍赶来,不过就寥寥几人。若非队伍中有个穿红嫁服的男子,谁都不会想到这是迎亲的,这阵仗反而像一堆狐朋狗友在闹事。
许令姜见人走进去,缓缓看向小兵,“去把人带到附近,一看到黑烟就冲进去,此事过后,我请你们鹤阳楼一聚。”
“放心吧,假……将军。”
许令姜瞥了小兵一眼,目光紧紧地盯着师家祠堂方向。心中祈祷师媛能下得去手,不要犹豫。
不多时,师家上空出现一团团黑烟,随着风飘散。守城军很快到来,二话不说冲了进去。师府门前已经有百姓围观。
许令姜戴好面巾,跟着冲了进去,来到祠堂不见师媛的人影,转头寻起绿萍几人。
“祠堂里面有人。”
她闻言大惊,绕开救火的一群人,走进祠堂。屋外看着火势很大,可祠堂内并没有被火包围,供桌上面的牌位还是好好的。
“师媛,绿芜。”
话音一出,就得到回应。
“姑娘,我们在这。”
许令姜循声走去,绕过供桌,看到师媛受伤的手臂,是被火烧伤的痕迹。
“自己弄的?”
“师姐,我想一劳永逸,我想他们成为京都的笑话,再也不能掣肘我哥哥。我不在乎名声了,我想要逍遥自在。”
火光映在师媛脸上,她转头看向许令姜,眼里带着乞求,她在乞求许令姜能够帮她完成剩下的计划。
手臂上的伤很重,看着就很疼,可师媛脸色没有一点痛苦,她稳稳地站在那里等着许令姜开口。
“好,过来吧。火要烧过来了。”
许令姜叹着气,看向噼里啪啦的火苗,终于出声。她看着被火光笼罩的师媛,欣慰师媛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受尽委屈,不敢吭声的女孩了。
三人看着大火涌来,走向祠堂门后。绿芜走在前面,踏出门的那一刻大喊:“小姐烧伤了,快救命啊。”
许令姜抱着师媛随即走出,那只烧伤的手臂露出,从众人的眼前掠过。
师媛闭着眼,脸色表现得异常痛苦,听着周围人的言论,心里高兴自己的计划得逞了。
出了祠堂,火势不减反而变大,看样子师家的祠堂是救不回来了。
师家祖父看见祠堂要烧没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没有人在意师家其他人怎么样,此刻他们的不仁不义之举再也掩盖不了了。
许令姜一路抱着师媛,走出师家,穿过围观的百姓。众人看见师媛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这般妙龄女子受此大惊,令人唏嘘不已。
事情已经闹大,怕师家人胡搅蛮缠,许令姜让师媛一家暂住在清漪园,等着师既明回来再商议如何妥善处理。
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却不知道这么做的对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心中的感觉又怎么能用外象衡量。
安顿好师媛几人,许令姜独自回到侯府,好在让青莲与白莲二人分别去了王府与侯府报信,这才让谢致远一众人放下心。
听着谢致远的说教,心不在焉。
师既明得到消息,连夜赶回,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家人,就出面去了师家。
师家长房与本家的事在京都城内闹得沸沸扬扬,好在师媛烧伤一事让坊间多偏向于长房一家。纵然本家对外说烧祠堂的是师媛,也没有百姓愿意相信。
许令姜并不清楚事情是怎么解决的,只是听闻长房与本家彻底决裂,师家两个老东西卧床不起,用孝道指责长房。
翌日,天下小雨,心中烦闷。
许令姜坐在屋内,突然听到柳琴与扬琴的声音,起身走向门外。
“姑娘,你没事吧?”柳琴与扬琴异口同声道。
“我没事,你们别听外面的人乱传,快进来,柳琴小心身子。”
扬琴扶着显怀的柳琴走进屋内,又安置好座椅,看着她落座。
“几个月了,肚子怎么这么大?”
“四个月,也不是有孕的缘故,是我贪吃,姑娘不觉得我的脸都大了一圈吗?”
许令姜闻言一看,轻笑道:“胖了也好,你从前太瘦了。”
扬琴瞅着屋内,开口询问:“白莲妹妹呢?我有件事想要麻烦她。”
“何事?”
“呃……我想让她帮我把把脉,我婆母明里暗里想要我早日为夫君诞下子嗣。”
许令姜看向扬琴,数月前还在嚷嚷生子会疼的人竟然也不害怕了,想看身子是否有恙,想要怀孕生子了。
“过会,你直接去清漪园,让春莲给你瞧瞧,她能给你开补身子的药膳方子。柳琴也一同去看看,清漪园的药房里面补品多,也拿点好好补补身体。外面的大夫多是男子,也有许多不方便的,在春莲那边说什么也无碍。”
“我们记下了,姑娘是要出府?”
“不急,与你们说说话,好久没有见你们了。”
“平日不好来找姑娘,毕竟嫁了人,不如从前跟着姑娘的时候。”
“等过几十年,儿孙长大了,你们再回来跟着我,陪我聊聊从前在侯府的时日。”
“那行啊……”
……
益州边疆传来军报,大襄进犯,叶家军奋力迎敌,保住城池,然损失惨重。
七月十五,朝廷下旨,封赵老将军为主帅,领十万兵马赴益州,镇国门。
许令姜站在城门看着远去的军队,心中怅然若失。她也想去战场,也想上阵杀敌。
回到王府,顾元敬一行人早已等候多时。
许令姜走进正厅,看着伤心的叶婉,垂下眼眸。走上前揽到怀中,轻轻安抚着。
叶婉的兄长与夫君都赴战,而她只能为他们祈福,期盼他们平安归来。送走叶婉,几人来到书房。
许令姜看着苏正则几人谈论起战事,心里提不起劲,看着朝她走来的小灰猫,弯腰抱起。她坐了一会,起身离开书房,朝着后院走去。
大橘虎在睡觉,溯风在吃草。
许令姜摸了摸溯风,想起小黑不愿配种的事,轻笑一声。引得溯风看向她,蹬了蹬蹄子,声响惊醒了大橘虎。她叹了口气,走到笼子边,放出大橘虎。看着它虎头虎脑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大橘虎长得很快,体型远远超过小灰猫,趴在地上一大团。
“大橘,想不想你弟弟?”
大橘虎站起,蹭了蹭许令姜的脸,看着脚边的小灰猫,抬起爪子玩了起来。
苏正则走来,许令姜正抱着小灰猫,背靠大橘虎,仰头看向天空。
脸上是淡淡的忧伤。
察觉到有人走来,许令姜转头望去,看见苏正则,扬起嘴角。
“师兄他们走了?”
苏正则走到树下,点了点头。
七月廿一,益州战败,西庆城百里外的小城池失守,叶家军被迫后退。赵老将军传信,已入益州,不日抵达西庆城。
七月廿五,凉州传来军报,蛮族退守数里外,齐家军见蛮族如此奇怪,镇守原地。
七月廿九,益州再次传来军报,大襄来势凶猛,叶家军战败,又一城池失守。
八月初六,赵老将军率军抵达战场,与叶修远汇合,整顿分散的军队。
八月初九,益州与凉州同时传来捷报,朝野上下大喜。
八月十三,益州战败,退守西庆城十几里外的小城中,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八月十四,凉州传来军报,蛮族战术行事变化多端,齐家军第一次落败。朝野上下震惊。
谷雨亭,许令姜看着水中的鱼儿,察觉到不对数,起身指着数了数,转过身看向正在吃猫粮的小灰猫。
“你看看自己,吃这么多,长这么肥,你还敢偷鱼吃,你信不信我扔了你。”
小灰猫瞥了她一眼,低头自顾自地吃着猫粮。
午后,许令姜带着青莲走出侯府,朝着武兴坊走去。那日收到齐钰传信,信中提到了梅叔与霍家。这才知梅叔也曾在霍家军待过半年,而后被派到凉州,后来突然消失,几日前又突然现身,一言指明蛮族的阴谋,只可惜迟了一步,齐家军还是遭到埋伏,好在没有继续前行,保住了主力。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破败的霍府,心中无限悲凉。绕过门外疯长的树藤,走进府内。
扑面而来的荒凉刺痛了许令姜的眼睛,她看着眼前的景象,难以置信。三十多年里,这座宅子一直都是众人口中的禁忌。
高墙黑瓦坍塌、雕栏玉砌散落、游廊壁画淡褪、红木槛窗剥蚀……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荒凉。
院内的柏树与冬青树绿得浓郁,野草杂生掩去青石板小路。
许令姜置身在此处,心中只有悲痛。
对霍家,她一向是难以言表的。一开始的厌恶,之后的无感,后来的钦佩,到如今的痛心。
许令姜扶靠在青莲身上,看着如此荒芜的霍家,悲由心生。
这几年来,她一直与霍家牵扯不清,来到这里,她已经无法平静地告诉自己,霍家与我无关。
满门忠烈的霍家人,是她该尊重敬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