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门,皇帝与肃亲王站在城墙上。许令姜站在苏正则身后,看着渐近的大军。
那年,帝后站在城墙上迎接战胜归来的大军,而她守在长街上,看着意气风发的大将军骑着骏马迎面而来,眼前浮现从前的一幕幕。
满城百姓欢呼雀跃,为首的甄大汉、金将军与邹将军骑着马越过城门,带领着将士们从百姓面前走过。
皇撵载着皇帝远去,苏正则骑着溯风跟在皇撵后面。
今日朝廷会给将士们封官加爵、赏赐金银,想到此处,许令姜突然想起来禹王在战前为鼓舞士兵们而散尽家财的场景。朝阳公主逝去,禹王应该需要很久才能走出来。
她缓缓下了城楼,走了一段路,瞥见角落里的晋阳公主,神色黯淡,紧紧地看向载着禹王的马车。
好像是发觉有人盯着,晋阳公主转过头来,看见许令姜,扯着嘴角苦笑。
两人来到茶楼,对席而坐。
许令姜看向窗外,长街上的百姓笑容满面,沉浸在战胜的喜悦中,他们没有见过战场上的惨烈厮杀。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澈儿还好吗?”
许令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晋阳公主问的是禹王,她摇了摇头,“不算好,禹王也经历过大风大浪,会缓过来的。给他一些时间,他会听朝阳公主的话,好好活着的。”
晋阳公主默默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贴翠华胜,想起那年宫宴上,大襄使臣求娶公主。父皇并未回应,她是嫡公主,本该为国奉献,可圣旨上写的却是朝阳姐姐的名号。她去询问过事情的缘由,但母后说朝阳姐姐是自请和亲的。她又去找朝阳姐姐,朝阳姐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托她护着澈儿。
如今的大襄皇帝正是当年朝阳公主嫁的景王。宣明帝驾崩后,明王也就是宣平帝登基。当时大襄皇帝重病,没多久也驾崩了,景王登基,可却把朝阳公主封为贵妃,登基不过一年就发起进攻,霍家军就是在那场大战后被陷害叛国。
两国再次议和,朝阳公主没受到波及。可这一次,两国议和,朝阳公主以身殉国。
大襄皇帝好战,年老体衰,妄图在驾崩前完成他的丰功伟绩,名留青史,如今却是要遗臭万年了。
许令姜回想起前几日查出的旧事,看着伤神的晋阳公主,起身告退。她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朝阳公主是为了幼弟,孝端皇后是为了女儿。可到最后禹王被赶到交州边疆,晋阳公主所嫁非人,只叹事与愿违。
走出茶楼,许令姜抬头看向窗边。晋阳公主低落地坐在那里,好似什么都打扰不了她。
长街人群熙熙攘攘,许令姜走着,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霍府门前。她没来由地走进霍府,眼前的景象还是那么荒凉,走在半塌的游廊里,看向墙边的常青藤,这一点绿意倒是显眼。出了游廊,踏在碎石铺就的小道上,突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循声寻去,看见一袭青衣的梅叔。
梅叔站在梅树前,那是整个霍府唯一的黄梅,周围的都是白梅树。不过十几棵梅树,远比不上梅园的那片梅林。
许令姜走近,看着盛开的淡黄色梅花,花心是紫中透红的。梅花品种众多,她最喜欢白梅,似雪。
梅叔抬手折下黄梅枝,转头看向许令姜,眼含笑意,“令姜,你是不是霍家人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霍家平冤昭雪。”
许令姜接过梅枝,看着枝头的花骨朵,“梅叔,三十多年,太久了,我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查清所有的事,当年发生了什么,霍家军遭遇了什么,为何霍家连澄清的机会都没有,双生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一切的一切,我来不及去查清。”
梅叔看着许令姜咬着嘴唇,手中紧握梅枝。
“过程不重要,我们要的是结果,结果只会是霍家无罪,忠良被残害。”
许令姜低沉的声音带着震撼人心的坚定,她根本就没有想去查清事情的缘由。
当年与穆英的那一次交谈实在难能可贵,穆英的猜想能解释得通很多事,如今她就能用上。可惜这其中最为关键的李丞相在秋日就服刑了。
许令姜目光转向手腕上的海棠手链,突然想起穆英提到的武安侯,这位避世的武安侯真的很容易被忽略,但有些事是躲不了的。
当年坚信霍家无罪的人那么多,如今也不会少,只是那些贤良觉得再提也是无用,只会徒增烦闷。这些人的力量不容小觑,也能为她所用。
心中已经想好该如何平反霍家的冤屈,但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做一些事,唤起当年那些相信霍家的人心中的愤懑,对当年的不满。
为霍家平反昭雪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稍有不慎就会牵扯到希询与大将军,她不得不谨慎行事。最好是让天下人都认为霍家遗军只是为了正名,摘下背君叛国的不实罪名。
白雪落在手背上,许令姜望向天空,下雪了。她转头看向梅叔,雪落在他的银发上。
“梅叔,你暂且住在清漪园吧,霍山叔与霍元叔他们都在那边。我过几日也会去那里说计划,不用你们做什么,你们只要配合我就好了。”
梅叔点头,“也好。”
大雪纷飞,许令姜走出霍府,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长街上。青莲突然现身,递给她一把油纸伞又闪身离开。她看着躲在转角处的青莲,缓步走去。
“青莲,回侯府吧。”
“姑娘不去王府了吗?”
许令姜摇了摇头,撑着油纸伞不急不慢地走回侯府。她突然想起来很多往事,明明有些事情很合理,可就是觉得不对劲,但说不上哪里不对。
踏上门前石阶,听见马车辘辘声。她转头看去,是谢致远下朝归来。
“二哥。”
“没去王府?”
许令姜点头,随着谢致远并肩走进侯府。
“齐钰被封为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她的二位兄长升了品阶。萧望之是正七品的翊麾校尉,修远晋升为从三品的云麾将军,甄大汉原是从四品,如今是正四品了,其余各将军……唯有你与霍家那几位将军没有得到赏赐。”
“我可不是能吃亏的人,等时机成熟就去讨要,你到时候别被吓着。”
谢致远“哼”了一声,“我胆子比你大,今晚宫里的庆功宴会去吗?”
许令姜笑了笑,“不去,我与大将军说过了。接下来一段时日,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会很忙,暂时不住侯府了。”
“还有几日过年了。”
“年后去办事。”许令姜随即说道,“谢岩呢?怎么不见他人?”
“去接人了。”
许令姜微蹙眉头,眼含疑色。
谢致远没好气道:“滕止落。这小子写信让你去接他,被岩儿看见,他自告奋勇地去接人了。”
许令姜忍不住笑出声,谢岩去接滕止落,怕是要回不来了。以滕止落那性子,一路不好好玩就不是他了。
“一个多月了,就传来一封书信。”
“他们走的是荆州还是扬州?”
谢致远冷笑了一声,“交州都没走出来,估计是在路上玩疯了。”
夜色深沉,月华满地。
许令姜倚靠在檐柱上,看着庭院里树木轻轻摇曳,听着枝叶哗哗作响。
转眼间已是除夕。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来,许令姜怀中抱着小静姝,低头逗乐。
“小静姝,咕噜咕噜喝了这么多奶,肚肚不饱吗?”
小静姝睁着大眼睛,吐出小舌头。见许令姜不搭理她,伸出手拍上许令姜的脸。
“姑姑,吃。”
许令姜亲了亲小静姝的额头,见她着急的神色,起了逗她的念头,“姑母不吃。”
小静姝指着嘴巴,“我,我吃。”
“不给你吃。”
贺忆昔瞥了一眼看向她的小静姝,转头看向谢致远,当做没看见的样子。
“看见没有,你娘不理你了。快说为什么欺负小灰猫。”
“猫猫,姑姑,猫猫,要猫猫。”
许令姜低头闻了闻小静姝身上的奶香,“你这么大个压猫身上,把小猫压坏了,没有小猫了。”
“要猫猫。”说着伸手扒拉许令姜的发丝。
贺忆昔见状,连忙把小静姝抱走,作势拍了拍她的小手。谢致远看着理青丝的许令姜,给了一个“你活该”的眼神。
屋外风雪交加,大雪落了一整夜,许令姜看了半夜。
建武六年,正月初一。
许令姜坐在案前准备起红封,直到辰时末,她才走出房间。一路发着红封,见到小静姝给了个大的。
巳时末,许令姜与谢致远交谈完,走出书房。散漫地走在林中小径,走着走着来到谷雨亭。她望着在亭中撒鱼食的人,转头看向青莲。
“侯爷的通房,她母亲月前离世了。”
许令姜点头,带着青莲出了侯府。从后门来到王府,看了看马厩里的溯风与关在笼子里的大橘虎,走向不远处的草地。
坐在秋千上,晃晃荡荡的。脚边多了一只小灰猫,她弯腰抱在怀里,看着天边的暖阳,远远望去很是悠闲。
苏正则缓步走来,坐在另一只秋千上。
“从侯府来的?”
许令姜撸着猫,“不是,去了一趟清漪园,吩咐完事才来的。”
“是有关霍家的吗?”
“嗯。”许令姜轻声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下,转头看向苏正则,“大将军,霍家之事会牵扯平帝在朝野的名声,你没有一点想阻止我的想法吗?”
“没有,他做错了事,是非面前,不谈父子。他活着会更好,看着自己的过错被昭告天下,写下罪已诏的圣旨送到霍家人手中。那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为霍家洗去冤屈,可惜做不到了。”
苏正则面不改色地谈论着他的父皇,那模样好像是在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若平帝还在,我此刻做的一切在他眼中就是谋反了。抄我满门?大将军要不要陪我?”
“都端了,不留一个。”
许令姜笑容满面,看着怀中睡着的小灰猫。
落日残霞,两人一猫荡着秋千,仰看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