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许令姜搬回清漪园。霍家冤案过去太久,若是重提需要由头。为此事,许令姜连着几日都见不到人影。身边的人都被派出去办事,没人能得空闲。
虽说许令姜并没有打算彻查当年霍家被陷害一事,但挑起此案的理由也得让人信服,不能露出太多破绽。
霍山是跟随霍锦云将军的副将,也是南岭一战活下来的人,他在痛苦中回忆着那日。许令姜听完,勉强理清霍家军与本该是援军的朝廷军队在南岭交战的大概过程。
霍元与刚赶来的霍邱是老蒋的副将,老蒋是霍家军先锋军的将领,他带领的先锋军只有五万人马,可最后在南岭活下来的只有一万多,也是所有军种活下来最多的。
几位将领的回忆与穆英的猜想足够许令姜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她看着案桌上的白纸黑字,眉头微蹙。前几日,她从丞相夫人安氏那里拿到李丞相的书信,一遍一遍地模仿着字迹,如今已经像了七八分。
这些时日,她来回奔波折腾就是去找当年的旧人,只要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支持,要做到让那些腐朽固执的老臣无言以对,无法反驳,这是为霍家平反的最后一次机会,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收回思绪,许令姜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茶水,目光还停留在白纸上。
那日,老蒋临终前告诉了霍山,霍家双生子是真的,只不过另一个孩子被养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曾有南阳的来信劝当时有心为霍家平反的老蒋放下,不要再添伤亡。因为有信物在,老蒋并没有怀疑。得知霍家有后,他在几番挣扎之后放下了,带着仅剩的人上了山。那几年老蒋一直有收到南阳来信,可后来就突然失去了来信。他身体还好的时候一直都在试图寻找人,可消息都石沉大海。
老蒋讲了很多,但霍山并没有全盘托出,比如老蒋肯定许令姜是霍家后人之事。他并非不想讲,只是老蒋不让他讲。老蒋告诉他一切只是为了日后,日后若是许令姜有难,他要去全力守护许令姜。
在益州营帐里,霍山听到许令姜要为霍家平反昭雪的话,心中是无法言语的激动,百感交集最终汇成一个想法:她不知道自己是霍家后人,却愿意为霍家洗清冤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是已经看淡了,但他们还是想要一个公正的,他们不想一直带着叛国的罪名。
霍家人一向身正,从不在乎世人眼光。那位南阳的霍家人或许只是不愿曾经追随霍家的人为霍家再做无谓的牺牲。若是他有机会,难道就真的不想为霍家摘下罪名吗?肯定是想的,但是那条路不好走,会有更多的牺牲。他清楚地听闻那些为霍家鸣冤的大臣们被皇帝罢黜,斩杀。血流得太多,已经没有多少人敢提了。
门轻轻推开,许令姜抬眼看见梅叔走进来,手上还端着药碗。
“梅叔,霍山他们歇息了?”
梅叔放下药碗,看着案桌上那张写满字的白纸,“没有,还在商谈。我来时遇到白莲,这是你的药。”
许令姜喝完药汤,见梅叔愣住,轻声问道:“梅叔怎么了?”
“模仿李丞相的字迹?不过这么几日就这么像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许令姜低头看着那张纸,“多写几遍,抄了上万遍总会像的。”
梅叔坐在圆凳上,摇了摇头,“难怪,你能想出伪造证词的这种方法怕是早有经验了吧。”
许令姜没做声。
“年前,我与霍山他们细谈过了,我认识的那位将军与霍锦玉将军容貌很像,除了一个有梨涡一个没有梨涡。”
许令姜抬眼望向梅叔,虽然心中早已猜想,但真正确定下来还是惊叹不已。她真的好想知道躺在棺材里逝去的是谁?成功活下来逃到南阳的又是谁?为什么一切都牵扯到南阳了,又为什么偏偏是南阳?这迷雾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门又被推开。
青莲径直走到许令姜身边,低下身子在她耳边讲了几件事。
齐老将军已康复,璇玑启程归来,不日就能抵达南阳。夏莲在交州的生意进展很顺利。
师家那个嫁到聂家的四房女子自缢,聂家人已经被官府抓走。三房与四房又闹起来了,二房已经选择明哲保身。师既明打算对二房的人出手。
禹王同意陪许令姜去武安侯府上一趟,晋阳公主听闻也想随之前往。
叶婉想要回益州,谁都劝不住。叶修远打算后日一早就启程离去。虽然暂时保住胎儿,但叶婉受此打击,胎气不稳。从京城去益州一路颠簸,舟车劳累的,春莲说不敢保证会不会发生意外。
青莲交代完,退到一旁。
许令姜早有预料叶婉会回益州,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去深思,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
可叶婉等不及,也不想拖,她想去见怀清。明明知道自己的身子没养好,但日夜思念,身子也好不起来。
许令姜连连叹气,连叶修远与沈初静都劝不动叶婉,她肯定也劝不住。起身朝着梅叔颔首致意,缓步走出书阁。
梅叔起身跟了出去。
书阁与药房离得近,庭院里总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
翌日一早,许令姜带着帷帽,上了晋阳公主的马车,跟在后面的马车载着禹王。三人一同来到武安侯府。
走进武安侯府,扑面而来的一股清香,许令姜跟着晋阳公主与禹王走进去。走到深处就看见参天古树,想来这武安侯祖上肯定辉煌过。
随着侯府管事来到棋室,显然武安侯在里面。她转过身朝着晋阳公主与禹王一拜,抬脚走进屋内。
武安侯端坐在棋桌前,下着一盘残局。许令姜轻轻走过去,看着武安侯落下一子。
“你真的是霍家人?”
许令姜迟疑地点了点头,抬眸看向武安侯的眼眸,面对武安侯淡然的审视,毫无惧色。
“我并没有对不起霍家,你来寻我也无用。”
“侯爷这么说,那我便直言不讳地说你知道霍家被谁陷害的,是帮凶。表面看上去无错实在大错特错,眼睁睁地看着满门忠良亡于阴谋诡计而无动于衷,难道先父不是因此寒心而大受打击,以至于亡故的吗?”
武安侯又落下一子,沉默良久才开口:“你不是已经去找过丞相夫人了吗?”
“侯爷的证词也重要,侯爷在先父离世后有过悔恨,为何突然放弃,转而去镇守边疆呢?侯爷知道了真正的幕后之人,对吗?”
武安侯紧闭双眼,像是想到什么,猛地睁眼,抬手横扫棋盘上的棋子,黑子白子顷刻之间落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门外守着的晋阳公主喊了一声“阿棋”,推开门作势要走进来。许令姜回过头,朝着门边,大喊:“无事,是棋盒不小心掉在地上。”
晋阳公主闻言,踏进来的脚收了回去,又轻轻地关上了门。
许令姜又看向武安侯,他不复方才的平静,眼睛怒瞪着,胸膛剧烈起伏着,撑在棋桌上的手臂还在颤抖。
渐渐地,武安侯平复下来,抬头看向许令姜,带着愤恨与难堪,“都是假的,是皇帝忌惮霍家军,他明明知道霍家军不会反,可他一意孤行。他是皇帝,他是皇帝,他是什么皇帝?恶心至极,恶心透顶……”
许令姜看着发泄的武安侯,目光落在海棠手链上。哦,不是李丞相做的,是皇帝啊。没有猜对,李丞相只是奉命办事,一切的一切都是皇帝干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穆英猜错了,皇帝不是顺势而为,是纵横谋划。
思绪散开。
霍皇后真的是难产而亡吗?那个出生的小公主也是被害的吗?那些亲近霍皇后的嫔妃也是真的犯错了才被贬的吗?
有些想不通了,只是忌惮霍家吗?
耳边回荡着武安侯“恶心至极,天地不容,禽兽不如……”的声音。说得好对啊,就是没人性,禽兽不如。
许令姜想着,抬头看向瘫坐在席上的武安侯,目光无神,肆意地发着疯。
过了良久,武安侯终于冷静下来,他抬头望着站在眼前的许令姜,惨笑道:“我能帮你,我会帮你。走吧,滚吧,让我一个人待着。到时候了就来接吧,我会去的。”
许令姜转过身走出房间,看见门外的晋阳公主与禹王,颔首致意。三人随即离开武安侯府。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许令姜开始头疼。霍家之事是由宣平帝一手策划的,这是要她舍弃君臣之义对皇帝不敬。若不是宣平帝谋划的,还能说是受小人蒙蔽,可事实摆在眼前,她要改变计划吗?不太可能,直接指责皇帝,皇亲贵族怎么可能允许此案重提,但真相不能大白天下,她做这些有何意义?
抬眸看向晋阳公主,想到了太皇太后、安氏、霍家将领、朝廷武官,这些人若是知道最后的真相,能接受侍奉的皇帝竟是如此不堪的吗?不会吧,他们从来都没有对皇帝起疑心,在那些伪造的证词面前,他们相信皇帝是被人蒙蔽的,即使想为霍家平反,也从未有过对皇帝动手的想法。
脑中突然想起来宣平帝驾崩那日,大雨滂沱,钟声响彻云霄。重病而亡,她不曾听大哥说过平帝病重,那是突然而至的病重。或许宣平帝的死也不是一场精心的谋划。
事情好像越发复杂,这场局背后隐藏的阴谋当真是令人应接不暇。
许令姜回到清漪园,喊来霍山他们。事关霍家军,他们有权知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