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圣上还想将自己的闺女嫁给那跟阎王爷争命的恒亲王世子,林丞相说什么也不能答应,他坑了女儿一次,本就难过后悔的要死,又怎么可能再坑上一次?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心里暗暗发誓,哪怕在金銮殿上撒泼打诨、装疯卖傻,也不能点头了。
可英明神武的泰安帝又怎么看不出老狐狸眼睛里的算计呢,人压根问都没问,直接下旨,将恒亲王世子与林然的婚事拍了个铁板钉钉,在林丞相还愣神的功夫,偷偷招呼着贴身太监,人一闪,“嗖”得遁远了,等林丞相回神过来,哪儿还有泰安帝的影子?
林丞相傻眼了,哭都没地找。礼部尚书李大人还不长眼色的上前恭贺,语气恁地幸灾乐祸,“可喜可贺,恭喜相爷晋升皇亲国戚!”
林丞相与李尚书本就政见不和,俩人在朝会上你掐我来我掐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多时候都是林丞相占了上风,这次好容易逮着点林丞相的痛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李尚书蔫坏蔫坏地撒上两把盐,将那痛点无限放大,林丞相本就无处发泄的怒火瞬间就被点燃了。
两人一个丞相,一个尚书,堂堂朝廷命官,在金銮殿上公然干起了架,你扯着我的头发,我拽着你的胡子,毫无形象可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能上朝的大臣那是一个比一个精明,眼见大周朝最大的官皇帝陛下都躲起来了,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下,怎么办呢?当然是走啊,这俩人的事儿那可真招惹不得哇。有那没灵性的,还想上前将丞相大人跟尚书大人分开,就被同僚左拉右拽给拖走了。
日头西落,林丞相鼻青脸肿的回来了,回来后饭也不吃,扯着破袍子一个人闷声进了书房,谁叫也不应。林府上下,一阵蒙圈,这早上还好好的,怎么晚上从宫里回来就成了这番模样。
派人出去一打听,林夫人就哭了,可怜她命苦的女儿,这辈子过得也太糟心了,安省日子还没几天,又被赐婚给那病弱的亲王世子,这京城上下谁不知晓啊,那恒亲王世子刚出生三天,大昭寺的圣僧就给批命,道其先天不足,与药石为伴,且这一生,亲缘浅薄,命途多舛,恐难以为继,实实在在的早夭之相。
果不其然,满月刚过,恒亲王带着王妃与世子由西北战场返京途中遭遇北狄伏兵,夫妻双双毙命,若非忠仆护主,那小世子怕也难逃丧命之祸。在那之后,小世子高烧频频,寒症不断,皇帝怜侄儿,亲赐圣医妙手照顾,依然险象环生,好几次都传出病危的消息。
就这样一个不知明日何昔的人,又怎能当得女儿的良人?况且女儿被赐婚过一次,过得不甚快活,原就心肝儿宝贝的疼得小人儿,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刚出虎口又进狼窝?
林夫人心一横,套上一品诰命服就要闯御殿。
吓得林大郎林墨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赶紧派人将自个亲娘拦下。
林丞相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吃不喝,朝也不上;林夫人呢,被林墨关在房内,又哭又闹,又砸又摔。相府内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林墨劝说不得,还被林夫人砸了脑袋,实在无法,赶紧修书林然,盼望其赶紧回来将兄长他带离这水深火热。
林墨说完一脸愧色,道:“兄长无能,愧对六娘。”
“这怎么怪得了兄长呢?圣旨赐婚,金口玉言。”林然怅然,她和离归家已有五年,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青灯古佛、简简单单一个人过活了,谁想竟还有这么一遭。
爹娘疼爱,不忍自己受苦受伤,可圣旨已下,皇权威仪,又怎容臣子挑衅?此事,再无转圜之地,除非那恒亲王世子主动放弃,可听兄长所言,为了请求圣人赐婚,那人寒窗苦读几载,一举拿下状元之位,为此差点旧疾复发魂归而去,又怎么可能放弃呢?唉……此事着实头疼……
想来想去也未有什么好办法,知晓爹娘因自己之事憔悴神伤,林然下厨做了几样点心,亲自端到了林丞相的书房门外,本还关着的书房门“砰”一声打开了,林丞相头发蓬乱、衣衫邋遢得走了出来,见着自己闺女亭亭玉立在自个跟前,嘴一瘪,眼泪就出来了,“六娘啊,爹爹对不住你啊!”
那一嗓子出来,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林然哭笑不得地安慰了林丞相一番,看着他将自己带来的点心一个不剩吃光了,终于困了,累了,不一会就睡着了,便嘱咐福伯好生照顾。
福伯是看着林丞相长大的,与林丞相的感情自是不一般,这几日林丞相为了六娘子的事,食不下咽、憔悴恍惚,他自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想劝却不敢劝。
府里的人都知道,六娘子这个幺女是林丞相夫妇的逆鳞,触之必死,何况老爷正为着宝贝闺女的婚事跟皇帝老爷叫板,朝都不上了,可见恼恨到了何种地步,这举动简直大逆不道,要换个皇帝,林府上下几百口子怕是早就被抄家灭族了,福伯愁的胡子都白了,心惊胆战的。好在六娘子回来了,主心骨有了,这下老爷该知晓轻重了吧,福伯抹了抹额头的汗,一阵唏嘘。
林丞相见了闺女,吃了点心喝了茶就睡了,起码不闹腾。林夫人却恰恰相反,门拍的“啪啪”作响,且边拍门边骂人,骂谁呢?皇帝老儿不敢骂,自家的夫君又心疼,自然就只剩下林墨这个姥姥不疼爹爹不爱的大儿子了,谁让他胆儿肥了,竟敢将他亲娘关起来,这还了得,房内已然狼藉一片,碎瓷烂杯到处都是。
林夫人骂得狠了,口干舌燥,想喝茶才发现桌上的茶壶已经被自己摔碎了,这会儿和衣躺在床上休养生息,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林然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进了林夫人的房间,她提着裙角,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片,来到了林夫人的床前。还没出声呢,就听见自个亲娘“哼”了一声,道:“小兔崽子,终于敢过来了!”话语里尽是气愤之意,想来林夫人还以为进来的是自己的那个蠢儿子。
“娘,是我。”林然眼见亲娘不修边幅的样子,很是心疼。
林夫人与林丞相不愧是夫妻俩,见了闺女,别的不说,眼泪唰唰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见是气得很了,边哭边骂林墨那个小王八蛋,又说自个没用,护不住闺女。
林然好容易劝住了,又亲自看着林夫人喝了粥,说了些体己话,见其情绪稳定了些许,才将话语委婉道来,“女儿知晓爹娘心意,只是圣旨赐婚,不可违背,如今既已成定局,娘亲千万宽心的好,不要气病了身子,女儿还等着若是受了委屈,爹娘给撑腰呢!”
林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泪,瞪着眼睛,“闺女不怕,就算他王爷世子、天皇贵胄,也不能给我闺女气受!”
林然眼眶微湿,撒娇道:“那女儿就记下啦!”
说罢将话题偷偷引到自己在大昭寺这段时日的见闻上,母女俩一个认真说,一个仔细听,厢房内不时传来俩人的笑声。
站在窗口的林墨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只是那眉头还是微微皱着,神色凝重,身旁的小厮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
“走吧。”林墨出声道,“去曲水阁会一会那小子,我倒要亲自问上一问,他恒亲王世子究竟是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