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喝了合卺酒,本该置下,只是林然与其不甚相熟,这般作为恐生尴尬。她又年长,身怀教导之责。只是女子本有的矜持,令她踟蹰不前。又想,既已成亲,通两姓之好,此事早晚为之,于,她忍住羞涩,避开少年缱绻的目光,上前几步,为其宽衣解带。
少年似乎了然她此刻的窘迫,嘴角轻扬,笑了笑,便自己褪下了外袍。
红色的喜袍落于地面,仿若盛开的花儿一般。
屋内的烛火跳耀,就好像林然此刻的心一样,恍恍惚惚间,她被人去了冠,除了衣,拉住了手,再之后,便躺在了婚床之上,盖上了被子。
“睡吧。”
耳边传来少年干净的嗓音,那声音甚是柔软,也很是安心。
林然想了想,便知晓了那人的心意。她感激少年的体贴,这些时日因着婚事,诸事缠身、琐事叨扰,没一刻清闲,她也确实困乏许久,当下不再客套,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睡意朦胧中,她隐约听到床幔放下的声音,再之后,少年上了床,躺在了她旁边。她虽是闭着眼,却还是感觉到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那目光虽灼灼却并不令人厌恶,也不知停留了多久,四周再无动静,林然便悄然睡去。
此时,身边的少年悄悄撑起上半身,映着烛火的眼眸望向女子,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女子的额头,在那之上流连忘返,若是林然此刻醒着的话,一定可以看到少年眼中的泪光。
“真好。”少年笑道。
是真的好,不是梦境,也不是前世,他有能力,也有机会重新来过。
龙凤烛燃到了天亮,一夜好梦。
一大早,王府众仆便候在门外,等候主子传召。
秋凝在门口踱来踱去,神色有些焦急,今日一早得进宫面圣,叩谢圣恩,眼看着时辰快到了,也不知女郎他们醒了未醒?急死个人了。
她来来回回走了不少,也不嫌累,终是听到屋内女郎的传唤。
秋凝招了招手,侍人们端着洗漱之物鱼贯而入,进去一瞧,女郎与郎君皆穿戴齐整,只差梳妆束发。
秋凝福身,唤了声“王爷王妃”,便走到林然跟前为其梳头挽发。
待二人收拾妥当,用了朝食,王府家令已然备好马车。
林然望去,那家令长须直眉,虽天命之年,头发却已全白,但神态还是颇为矍铄的,他弯腰作揖道:“殿下年少,此去宫内,还望王妃费心看顾,早去早归,老臣在家恭候二位。”
林然点头回道:“劳家令费心,夫妻一体,自当如此。”
一般郎君若被家臣这般叮嘱,肯定是要恼的,而恒王却并未如此,他面上的欢喜几乎快要溢出,半点不带遮掩。
“家令莫要担忧,毓一切都听王妃的,绝不闯祸。”
说完恒王将林然扶上马车,自己也随之进去。秋凝与随侍等人跟在马车后面,马车悠悠哉哉得往皇宫方向驶去,就像是多年以前一样。
这不是林然第一次入宫,但却是六年后第一次入宫,以亲王妃的名义。
这六年,物是人非,早已没人提起当年的幽河之战,而那恨她要死的太后娘娘也早已魂飞不在,只是,林林总总,当年那些流言蜚语似乎还在耳边徘徊,林然有些慨叹。
似乎有些静了,恒王有些不安,问道:“王妃在想什么?”少年面上疑惑得很,因着他觉察到女子内心的怅然,成亲不过一日,可别是自己什么地方惹了王妃不快。
林然瞅了眼马车内与那次相差无几的装饰,泯然笑道:“无他,只是想起那日回城路上,殿下偶遇赠车之事,说起来,至今还未当面谢过殿下。”
提及那日雨天的偶遇,恒王至今未给个说法,至于说刚好偶遇,林然是不信的。
果然,恒王听了后,面色一红,支支吾吾。他自是不能说,因着他重生,知晓未来之事,所以早早的堵在大昭寺回京的路上,只为与她见上一面,以慰上辈子的相思之苦。
“你我夫妻,何须言谢。”
恒王面红耳赤,有些闪躲。
“殿下谦逊了。”
两人都不是话多之人,林然想起那日恒王车上的游记,便来了兴趣,让其找了出来,一书在手,看得津津有味。
而恒王见自家王妃看得出神,为了不打扰,也只得拿出一本装模做样,至于到底是看书还是看人,自是不言而喻了。
不久,马车就到了皇宫外。
总管成秦遵泰安帝的吩咐,老早就侯在了宫门外,见那恒亲王府的马车过来,面上乐开了花,“哎呀,恭贺王爷王妃,奴婢这边给二位请安了!”欢喜之意溢于言表,自是真心实意。
对于这个上辈子就一直帮助自己的人,恒王是甚为感激的,忙将其掺扶起来,“成总管快快请起。”
成秦顺势起来,眯着眼笑道:“圣人昨日都没怎么睡,今日一早就起来,说是要等殿下与王妃过来,奴婢可算是将二位给盼来了。”
“总管辛苦了!”
“不苦不苦,如今殿下成了亲,老王爷王妃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两人絮叨了一番后,成秦带着恒王夫妻往建章宫走去。
行至前殿,成秦先进,二人于门外等候传召。
片刻不到,内侍就出来传召二人进内殿。
大殿之上,泰安帝巍峨如山,看着殿下那个眉目间愈来愈像他皇弟的少年,满是欣慰,幼子平安长大,如今娶妻成家,往后就算到了地底下,他也算是有脸去见他的皇弟弟媳了。
“侄儿(侄媳)拜见皇伯父!”
年轻夫妇行大礼跪拜圣人。
泰安帝慈眉和蔼,免了二人的礼,又问了二人一些日常琐事,说的欢快了,更是与林然讲起了恒王小时候的许多糗事,说完还怕恒王抵赖,专门唤成秦总管前来作证,成秦自是连连附和,坐实陛下的说法,一时之间,很是和乐。
记忆中泰安帝威严如山,不苟言笑,却不想也有这般模样,林然很是讶然。
而泰安帝今日也的确和蔼的很,毕竟是亲侄子第一次带侄媳觐见,加之他对林然那孩子的愧疚,不好拿乔,总得给小辈留些好印象不是。
于是就与女郎聊了起来,这聊得多了,泰安帝对这侄媳妇有了更深的了解,此女不愧是林相之女啊,见识广博,谈吐非凡,为人更是不卑不亢,审势有度,虽妙语连珠,却又恰到好处,无一丝一毫喧宾夺主之意,难怪恒王这小兔崽子非卿不娶,甚至为了眼前这女郎,给他亲爱的皇伯父下套子,而他自个也是个傻的,就真钻进了他那套子里去!
哎,马失前蹄啊!
想到此处,泰安帝狠狠地瞪了恒王一眼。
恒王被瞪得莫名其妙,这是个什么状况,不是聊得好好的么,怎么就吹胡子瞪眼了呢?他赶紧低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御厨好生置办了一桌酒席,泰安帝在恒亲王夫妇的陪同下用了不少,用毕,皇帝大手一挥,揶揄道:“知晓你们二人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之时,朕就不作那煞风景的恶人了,去长乐宫拜见了皇后,就给朕麻溜儿滚蛋吧!”
“是。”
二人拜别皇帝。
从建章宫出来,两人由宫侍带领往长乐宫而去。
对于长乐宫,恒王是熟悉的,幼年他因父母双亡,早产体弱,皇伯父怜他,将他交由皇后抚养至五岁,方回的恒亲王府。倒不是皇伯父不愿继续养育他,只因朝廷流言四起,说皇帝爱屋及乌,有意改封太子,且谣言有愈演愈烈之势,于是言官参奏,言此举有损国祚,圣人须安民心,皇伯父不得已,才将他托付给父亲的忠仆。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中毒了,有人要他的命。那毒下的精巧,瞒过了整个太医院。若非皇后娘娘手底下一位擅药剂的姑姑发现了不对,恐怕那时他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下毒之人无非是想栽赃给皇后,不管成与不成,皇后娘娘不容宗亲皇室的心思都会被大肆传扬,败坏娘娘的声誉,继而拉太子下马,重立储君,他刚好成了人家棋盘上的弃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