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怔了一下,若是宫内的相遇算是偶然,那么香江楼的巧遇又算作什么呢?她有些看不懂牟宁了,眼前这个一身玄衣的男子,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林然微微俯身,施了一礼,“多谢牟将军施以援手,林然拜谢。”
声音清冷,那般疏离,牟宁心里一疼,“六娘,你我之间,何故如此。”
“牟将军说笑了。”林然稍稍低眸,其实牟宁能回来,她是替他欢喜的,至少将军府嫡系也不算绝了户。只是时光飞逝,造化弄人,她已是恒王的妃子,她不再是她,他也不再是他,就此陌路,也是极好的了。
“我,我以为你会等我。”
牟宁怀中揽着醉酒的李毓,却忽然对她说出如此放肆的话。
是啊,她是等了,等了六年,等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消逝在京师的街头小巷,却依然等不见他的归来,她对他的情,她对他的意,早在这些年的等待中,消耗殆尽,心死情灭了。
林然恼然而笑,“牟将军还请慎言,本妃乃恒亲王发妻,与你之间早已了断,还望将军自持身份,休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徒惹他人猜疑。”
“是,在下唐突了。”
牟宁刚说完那句话,原本醉酒的李毓在他怀中挣扎起来,少年脸颊红彤彤的,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还未等牟宁将人还回去,就听“呕”的一声,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顿时,牟宁浑身上下腌臜不堪,真个儿惨不忍睹。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林然也未曾料到。
那罪魁祸首,却像是什么都未发生一样,迷瞪着双眼,歪歪斜斜往林然走去,边走边低喃:“阿、阿然,回,回府。”
李毓是真的喝晕乎了,他只是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勾搭他媳妇儿,这还了得,必须不能忍啊,本想给那黑影子一拳头,可不知怎的,酒气忽然上涌,他一个没忍住,就喷薄而出。
毕竟是小傻子唐突了别人,林然不能坐视不理,忙唤秋凝去楼下马车,替牟宁拿一件恒王的常衫替换。
牟宁拦住秋凝,“无妨,六娘无须劳烦,在下一会就回府。”
他自是不能与一个醉鬼计较,且那醉鬼还紧挨在他前妻怀中。本来今夜来此,只是想多看她几眼,所以才命人打探了消息,如今还与她说了好些话,已是得偿所愿,勿要多求了。
牟宁深深看了林然一眼,拱手告辞。
林然带着酒醉的恒王回了王府,家令得了消息,在府门口等候。
恒王一下马车,家令就一脸愁苦,“殿下他身娇体弱,怎能饮酒呢?就算要饮,最多饮上一两口果子酒得了,殿下小孩儿家的不懂事,王妃身为殿下的枕边人,可要多多看顾呐,怎么,怎么能由着殿下的性子呢?”
家令在老恒王还在的时候,就在王府做官了,这么些年,看着恒王从一个咿咿呀呀的小儿,磕磕绊绊的长大,早就将恒王当做自己的儿孙了,老人家看似絮絮叨叨,不过是心疼儿孙罢了。
这让林然想起了自家的爹娘。
除却香江楼那会儿,少年还是蛮乖的,由着侍从乖乖的沐了浴,换了里衣,又乖乖的饮了一大碗醒酒汤,再乖乖的躺在了床上,沉沉的睡去。
少年乖乖巧巧的躺在那里,嘟着嘴,很像她闺中密友唐三娘子的小阿弟,白白净净,俊秀可爱。唐三娘子去哪儿,小阿弟就跟到哪,特别的好玩,着实令人羡慕不已。为此,她还曾央求爹娘给她生一个弟弟玩儿。
林相与夫人自是没有答应,道两人五子一女,已是儿女双全,不想再生个小兔崽子出来烦人。而真相是,林夫人在生产林然时胎位不正,有大出血之症,勉强生下林然后,就再也不能生了。
当然,这些林然是不晓得的。
她只是看着恒王孩童一般的表情,又想起成亲前,那人装作大人稳重的样子,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实在是令人好奇。
就在她陷入沉思中,秋凝悄悄走来提醒她:“夜深了,娘子该安寝了。”
一夜好梦。
第二日,林然早早起来,梳洗完毕,家令便拿了一大摞账簿名册请她过目。
老家令一脸的欣慰,行礼道:“臣替王爷保管内库这么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赶紧来一位女主子,如今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将您盼来了,老臣可算是功成身退了。”
林然虚扶一下,“家令这些年劳苦功高。”
老人家谦逊,“不敢,不敢。”
账簿名册自是冗杂,恒王名下土地,庄子,屋产,铺子等等众多,珠宝金银,字画绸缎,更是琳琅满目。林然一边看,一边问询于家令。从接手开始,一个上午过去,才堪堪不到十分之一,还是秋凝提醒,该用午膳了,她才从账堆中抬起头来。
林然哑然失笑,传言恒王很得泰安帝喜爱并非空穴来风,且看恒王名下这么多庄子,就知道圣人是有多宠爱他这个侄儿了。
昨夜李毓醉酒,林然起来的时候,他依旧睡的很香,如今已到午时,也不知那人醒了没有,可有头痛。
她刚想着人去唤,家仆来禀,道林家大郎来访。
林然诧异,按说还未三朝回门,兄长不是莽撞之人,怎么就突然上门来了,想来,是有什么要事。
当下,林然便去王府正殿见兄长。
王府正殿。
林家大郎林墨等的很是焦心,平日里他是很稳重的,他父亲的那些同僚们都夸他,说他持重,谨慎,从容不迫,实乃可造之材,但事关小妹,不由得他不紧张啊。
昨晚他与袍泽喝酒,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六年前身死幽河之岸的牟家三郎回来了,那人死而复生不说,还带回了一个北狄公主,以及北狄太子的投诚书,圣人闻知大喜,册封牟三郎为忠武侯,承袭大将军之职,领虎贲营三千兵马。
虎贲营乃圣人亲卫,也不知牟三郎还做了什么,竟然得圣人如此信重。
林墨偶然得了消息,当时就给惊住了,还反反复复询问了袍泽好几遍,就怕是那人酒醉后的胡言乱语。
袍泽说的真真切切,由不得他不信。一旁与他们一起吃酒的几个纨绔还调笑道:“话说你家六娘昨个儿才成的亲,今个儿前夫就回来了,这……”几人哄然大笑,话语里尽是腌臜之意。
林墨气得直接一人一拳头,将那几个坏笑的人揍了个七荤八素,不顾袍泽的劝说离了席。
今日一早,他就着人去打听。这一打听,仆人回禀确有其事,且还更加细致。
说那牟三郎得了圣人封赏后,回了将军府,大闹了一番,将他那不学无术的庶弟赶到乡下不说,还将庶母送去女观出家,更是与牟家旁支脱了宗,断了亲。
尤其令林墨觉得不安的是,牟三郎将当年牟氏宗族代他写的和离书当场撕毁。
那书信一式两份。一份被他撕毁,另一份,自是在自家六娘手中。
林墨见林然过来,将此事细细的说了一遍,语重心长道:“六娘啊,那牟三郎战场复生,戾气甚重,且看他回来后种种作为便知,虽说你与他早已和离,也嫁作他人妇,但平日还是多多注意的好。”
“多谢兄长关心,六娘记下了。”林然恐兄长担忧,并未将她已与牟宁见过的事告知。
林墨见小妹将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很是欣慰,便问了些她在王府的情况,恒王对她好不好,吃食什么的可还习惯。
又听林然讲恒王昨夜喝醉了酒,此刻还睡着,便不多留,横竖明日三朝回门,且有的说呢。
只是两人不知,那话语中,因为酒醉还未醒的恒王殿下,此刻就在偏殿之内,而方才兄妹二人的交谈,一字不漏的落在了少年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