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四下望了望,见没人发觉,便悄悄弯腰下去,将那书捡起,连忙揣入怀中,裹了裹衣袍,鬼鬼祟祟入了静室。他内心极为忐忑,竭力保持威严,挥了挥手,令所有侍从退下。恒王一面翻找,一面寻思,嗯,藏在哪儿呢?这儿不行,太显眼了,那儿也不可,极易暴露,周周转转,许是太过疲惫,没多久,竟倚着柱子睡了过去。
林然甫一入内,便见少年双臂相交,怀抱胸口,坐于地面,酣然入梦。青灯照壁,岁月静好。林然恍然而笑,缘由三娘而起的忧愁,也都浅了几许。只是这般睡着会得病,殿下~体弱,不好这样。
林然喊来仆从,将少年移到一侧的榻上,挥退下人,为其宽衣除冠。
恒王峨冠博带,皱皱巴巴的,革带不知去了何处,只手臂紧紧裹着衣袍,才避免胸膛大敞,衣不蔽体。他睡得熟,那手臂更是箍得紧,半点不放松。如此怎能睡好?林然俯身,于少年耳畔轻声道:“殿下,且松一松,妾为殿下宽衣。”
那声音轻柔,沁人心脾,睡梦中的恒王,似也听到了,松开手臂,放松下来。
一物忽然从恒王怀中掉落,林然瞥了眼,是一本书,封皮未有名姓,想来是殿下睡前看的。林然颇觉欣慰,不愧是勤敏好学的状元郎,时时不忘读书。将书拾起,本想放到架上,又怕少年起后寻不着,便搁到榻侧的阶上,彼时,夏夜凉风由窗扇吹来,吹开那书的一页,顿时春色扑面,画中女子轻纱覆面,半掩香肩,销魂露骨,色气得很。
林然面上的欣慰忽地顿住,沉默半响,勃然大怒,究竟是哪个好色之徒如此引诱殿下!怒过后,林然又觉怅然,羞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殿下面薄,若是知晓她来过,且看了他怀中的书,定然无措。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将书放回少年怀中,与恒王侍婢道:“勿要告知殿下,我来过此地。”
步履翩跹,转身而去。
众侍从恭送王妃。
恒王醒来后,见自己躺在静室榻上,有些迷惘,他记得睡前,他是要找一风水宝地,将那孤本好好藏匿的,怎么就睡着了,还躺在了榻上。
然后,想到那春宫画册,顿时一惊,忙起身,摸了摸胸口,见孤本好端端地揣在怀中,松了口气,嘴里喃喃:“还好,还好。”才算放下心来。将孤本压到隐囊下,唤侍婢入内服侍。洗漱沐浴后,恒王问婢女:“王妃醒了吗?”
婢女欠身行礼,禀道:“回殿下,王妃卯时就醒了,现下去了后院种花。”
种花?李毓不解,“好端端的,王妃怎么想起种花了?”
“奴婢不知,听说是王妃师兄带来的,说是北地那边的一些稀有品种,王妃觉得好看,便带了秋凝姑娘,去了后面的园囿。”
恒王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了。
今日休沐,他有更重要的事做,用了早膳,举步去往书房。
暗卫不愧是皇帝身边的,天微微亮,便将恒王要的消息送至案上。
恒王坐下,细细翻看,看了一会,眉头渐渐蹙起,待全部看完,已是怒火中烧,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卑劣无耻之人?
恒王愤愤不平,怪不得阿然风光霁月般的人儿,都能被那畜生气得黯然神伤,真替她那挚友不值,碰到那么个腌臜玩意儿。他于书房,来来回回的,步履匆匆。心道,得好好想一想,怎么将那赵康悄无声息地办了,将阿然挚友救出火坑,也给阿然出气!
方法还未想出,蜀王府的门客递了帖子来。
恒王想起昨日春明门前,蜀王说了,要送阿然名琴“凤尾”,便请人进来。
门客方一入殿,弯腰见礼,毕恭毕敬道:“见过殿下。”
恒王挥了挥手,免了他的礼,问道:“先生是替十四叔送琴来的吗?”
门客道:“确实如此,王爷昨日回府后,便交代了下来。所以,今日一早,臣便来了。除了送琴,还带了王爷的邀帖过来。三日后,王爷于蜀王府花园设宴,到时还请殿下赏光。”说着递上帖子。
这算是蜀王的爱好,每三年得了宝贝,回了京后,便喜欢设宴邀人观赏,细细品鉴。
恒王示意仆从接下,微微笑道:“十四叔亲请,孤必然到,烦请先生回去回禀,就说孤与王妃十分欢喜王叔的琴,三日后,孤与王妃一同拜访,恭贺王叔喜得宝物。”
门客微微低头行礼,“臣必将殿下的话带到,”说完,便弯身告退。
恒王从座上下来,唤侍从将那“凤尾”琴抬过来。两名侍从,一左一右,将那古琴轻轻托起,但见凤尾通体绛红,隐隐泛着霞光,犹如天空拂晓,熹微之光,古朴而大气,轻轻拨动那琴弦,顿觉琴声绝妙,以岁月摩挲,经久不息。
恒王欣喜若狂,十四叔果然阔气,如此名琴,当为珍宝,若阿然弹起,必如仙音袅袅,绕梁不绝。他亟不可待,想一闻芳音。便示意拿琴的仆役,小心跟上,步履生辉,往园囿而去。
恒王脚下生风,沿着走廊,越过洞门,走上青石小路,越过郁郁草木,两侧假山林立,约摸一炷香后,眼前豁然开朗,阿然挽着袖口,露出小臂肌肤,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一株花移入花坑中。手如柔荑,肤若凝脂,宛如仙子。
恒王觉得,再也没比眼前人,还要好看的女子了。
秋凝等人见恒王过来,方要见礼,就被恒王阻止了,冲几人挥挥手,秋凝等便福了一礼,远远的退到一边。
恒王蹑手蹑脚,走到阿然身后,细细打量着女郎。见她将坑填上,又浇了浇水,衣袂边点点泥渍,却不突兀,反而彰显出另一种风情。
却不知他身形已现,女郎的耳垂早就红了,自昨夜她发现殿下的秘密后,就有些神思不属。一夜辗转难眠,便早早起来,派人请了扁桥大弟子,去唐府为三娘的小阿弟治伤。至于赵康,待她问过三娘后,是和是离,再作了断,横竖不会让那人好过便是了。
然后,便是殿下,她唤了家令来,隐晦地问,“殿下最近是否接触了什么人?”
家令一脸不解:“王妃怎会有此一问?”
“无他,只是想多了解了解殿下。”
家令恍然大悟,王妃这是在关怀殿下啊,嗯,那他得好好把握把握。这夫妻之间啊,不能太平淡了些,得起些波折,方显情爱之珍贵。
便将这些时日,殿下都见了哪些人,尤其与那王公贵女间的会面,说得格外的细致,哪怕只是宫门口遇到了,半句话也未说,都被家令说出个天花乱坠。
说得林然,本就蹙起的眉头,愈发的紧了。家令说完后,心情格外的舒畅,功成身退,天之道啊。王妃的醋,怕是能灌满一口缸了吧。
岂不知,林然听说后,联想到昨日殿下差点被诓入青楼,以及怀中那春宫册子,顿觉任重道远,殿下他,怕是思春了。这种事情,晦暗难明,她怎么说得出口,六神无主下,想到师兄回来后,由北地带回来的花种,便来了这园囿,种花除草,舒缓心情。
花木清香,心旷神怡,平缓了不少。却不想,察觉到身后那灼灼的视线,顿时就又羞又赧,平缓下来的心,又躁动起来。
而恒王还不自知,沾沾自喜,岂不料,他已被家令出卖了个彻底。见阿然要站起,恒王一脚踏了过去,不想,“扑通”一声,人栽入了种花的泥坑里。
林然听到声音,忙转身一瞥,就见恒王屁股着地,鞋履以及宽袍都被泥水打湿,狼狈极了。不知怎得,忽地轻笑出声。
恒王瘪了瘪嘴,十分得委屈。
这画面如此之温馨,竟令人不忍打破。
侍从刚想上前探视,就被秋凝善解人意的阻止了。
林然笑了一会,便伸手将恒王拉起来,“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恒王郁郁寡欢,竟被阿然嘲笑了,原本风姿绰约的翩翩公子,变作了泥坑里的犬豕,何其惨乎。但恒王还是好声好气地说,“十四叔方送了琴来,琴名‘凤尾’,悦耳动听。听闻阿然善琴,孤便将琴给阿然送来了。”
少年眉头不展,甩了甩腿,希冀将鞋履上的泥水甩出去,然而只是徒劳,神色越发苦恼了。
林然弯了弯嘴角,“如此,多谢殿下了。”
恒王斜乜了林然一眼,气道:“孤去沐浴更衣。”
回了静室,焚香沐浴,洗去一身尘埃,恒王挥退伺候的婢子,靠在浴桶边,阖目养神。
悠扬的琴声响了起来,清清淡淡,绵延悠长,如泉水叮咚,珠落玉盘,也如山峦起伏,曲折蜿蜒,琴声由外间传入内室,是那凤尾的声音。
恒王嘴角不由得扬起微微的弧度,心中既酸又喜,哼,好琴易得,知音难觅,阿然虽语气淡淡,但得了好琴,还不是立即弹与他听。
片刻后,恒王便陶醉在那琴音里,睡了过去。
他又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