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漫步于庭院中,为远去夙县的阿兄担忧,走着走着便到了一处凉亭外,但见亭中立着一人,右手提着酒坛,正大口大口地喝着酒,那人玄衣长衫,很是落拓不羁,不是沈祈又能是谁。
沈祈自北地回来后,就住在了恒王府。谁让恒王得圣人宠爱,赐了不少美酒。他沈祈平生两大爱好,一为武艺,二是美酒。他师承消声谷子午老人,从小聪明绝顶,武功自是数一数二,不在话下。可美酒就没那么好得,毕竟师父穷得叮当响,哪来的银钱买酒喝。如今托师妹的福,恒王府的酒窖任他来去自如,想喝多少就有多少,真想就这般长醉不醒下去。
可他眼前浮现二师弟那苦涩的笑容,唉,着实是造化弄人,可见师弟与师妹有缘无份,如今师妹嫁与了恒王。若恒王对她不好,他还能帮着说上一说,可这些日子他都瞧见了,恒王对师妹那是体贴入微、千依百顺,那眸睐中的深情,任是谁都看得到。
他又怎能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事,只是师弟最近那状态着实不太好,绷得太紧,除了操练士兵就是操练士兵,好似胸中憋了口气,这口气支撑着原本风光霁月的少年人愈发的阴沉,那人心中藏匿了太多的事,不得纾解。
天中节那日,他本想借着节日喜庆,使劲灌他酒,让他将胸中的憋闷全都抒发出来,不想这么些年不见,师弟酒量见涨,喝到最后,人家只是微醺而已,他醉得那叫神鬼不知,连怎么回来的都不晓得。
怎么说都是一起长大的,他见不得师弟颓废的模样。以前三人一起有说有笑,他与师弟比剑,师妹便在一旁抚琴,多么的美好,如今两人为避嫌,形同陌路。也怪那恒王小子,太不地道了,若非他从中插上一脚,请了娶妻的圣旨,事情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这做师兄的,实在是难受的很,替师弟难过,只有酒可以抚慰他脆弱的心灵。这不,趁着月色,于这凉亭中饮酒赏月,也算是美事一桩了。只是没料想,林然会突然过来。
沈祈醉眼惺忪,笑道:“师妹竟也来此,是闻到酒香了吗?”
林然晓得自家师兄爱酒痴狂,只是过饮终究于身体不好,他是习武之人,更应修身养性,便劝道:“师兄雅兴,只是酒多伤身,不可过饮。”
沈祈顿时笑开,摇摇晃晃地,望着月色,“既是喝酒,就该尽兴。”
林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无论多少年过去,还是那个嗜酒如命的人。
沈祈忽然出声,说:“师妹,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就那次,我与师弟偷你的酒喝。”
林然忽然就想了起来,好像很久之前了,她去消声谷小住,得了一上好酿酒方子,便照着方子上写得,酿了三坛好酒,埋在竹院中央的梅花树下,本来那酒须得埋上三年才得大成,不想师兄那狗一样的鼻子,不知怎么的就发现了,将酒偷偷挖出来一坛,又怕她知道后生气,留了一小瓶贿赂师父他老人家,余下的与牟宁一起,全都喝光了。
那酒虽不够年份,但也酒劲十足,两人喝得醉醺醺的,差点将师父的药房给烧了。师父回来后,大发雷霆,将两人罚跪在祖师爷牌位前。次日,她去看望的时候,两人跪在蒲团上,塌着上半身,脸贴在地上,睡得天昏地暗。
如今想来,那情景还历历在目,只是物是人非。
林然淡淡地笑了笑,“自是记得。”林然说记得的时候,沈祈往不远处看了看,眼中露出些算计,举坛又喝上一大口,叹道:“那时候多好啊,有酒,有琴,有剑舞,你与师弟两人,都是沉默性子,半天说不上一句,但默契是真的好啊。你的琴,他总能抓住琴意,当为伯牙子期啊。”
沈祈回忆了好些当年他们三个在消声谷里发生的事。
林然听完,思绪也飘向了远方,想起了当年的那些日子。无忧无虑,逍遥自在。他们三人之间的情谊,自是无人可比的。大师兄以剑入道,牟宁以兵法谋略入道,而她则以琴。或许真的心有灵犀吧,牟宁总能抓住她琴中的境意。可那又怎样,如今她已是恒王的妻。
“师兄你醉了,那些话,不该说的。”
沈祈用袖子抹掉嘴边的酒渍,是啊,不该说,可想起牟宁那鬼样子,就觉心痛,替他难过。他不知道,何以他活着,却不传递任何消息回谷,以至落得如今这种境地。
可错过便是错过了,哪怕他再放不下,也无法改变。只是,总不好一直那样颓唐下去,沈祈很是希望林然去劝一劝,毕竟她的话,那小子是会听的。可以林然如今恒王妃的身份,去与前夫谈心,也太不适合了。可除了林然,还能有谁呢?
挣扎许久,沈祈将酒坛放到地上,将牟宁最近的境况说与林然,去与不去,交予林然自己定夺。若恒王对师妹是真心的喜欢,想必也会允许师妹与师弟说清楚。
“师兄这是在为难我,我与他六年前就断了。”林然淡然道。
“师妹也不想看他这般颓然下去吧,将军府就他一人了。”沈祁双目有些通红。
林然想起那日香江楼,牟宁说得那句话,他说,他以为她会等她。所以,才由着她身处厄运之地,而袖手旁观吗?她与他之间又有什么好说的。但望着大师兄希冀的眼神,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也罢,横竖她与他也要有一个了结。
想到此,林然点了点头,道:“好,师兄的话,我应下了。”沈祈见林然答应了,沉重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笑道:“我就知道,师妹不是那般狠心的人。”说罢,还打了个酒嗝,面上很是难以为情。
“夜深了,师兄还是早些歇息的好。”林然关怀道。
“师妹也是。”沈祈得了林然的话,酒已醒了,想着明日便将此事说与师弟。之后再约时间,将事彻底了了,省的整日见师弟那萎靡不振的模样,恨不得抽他两巴掌。于是,与林然做别后,抱着酒坛,悠悠然走了。
至于恒王心里堵不堵的慌,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师弟要比恒王殿下来的亲近。
林然望着沈祈离去的背影,沉默了下去。
她与牟宁自小圣旨定亲,又拜于同一师门之下,当是这世上除了爹娘之外最亲近的人了,然世事无常,她以为他早就死去,长埋幽河之岸。却不想,六年后,在她心如止水,嫁与恒王为妻后,他却回来了。
命运为何如此诡异?
要她如何抉择?去与殿下说,说她不爱他,说她的夫君回来了,求他成全,与她和离。想到此处,林然的心便钝钝的疼,一下一下的。少年信誓旦旦,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那般美好的愿望,她怎么忍心打破。她与牟宁,只能是有缘无份。而她答应师兄与牟宁了结,是因她想知道,这六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凉亭不远的树丛,李毓静静地立着,林然与沈祈的对话,一字不漏,皆入耳中。那沈祈内力高强,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那些话,怕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林然与牟宁青梅竹马,拥有那么多美好的记忆,而他,是个卑鄙的人。以皇权压人,才得已娶到阿然。沈祈是想告诉他,若没有他突然横插一脚,阿然与牟三郎早就和好如初,比翼双飞。而上辈子也确实是这样的,牟三郎回京不久,便去了大昭寺,亲自接阿然回了府。
但若真的珍之爱之,又怎能将心爱之人,送与他人玩弄。当他知道,他心心念想的女子,被当作玩物一般,送与敌将帐内时,有多么心痛吗?
痛不欲生。
他卑鄙又怎样?他横刀夺爱又如何?一切的罪孽都由他来背负,这辈子,阿然只要能快快乐乐的,便是极好的了。
如今,先解决了赵康,保下滇王。之后,再好好与那牟三郎计较。
翌日一早,恒王便入了宫,向皇后殿下禀明来意,接六姐到王府小住。
皇后自是欢喜他们姐弟感情真挚,笑着应了,又留了恒王朝食,桌上自没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皇后很是慈和,问恒王最近身体怎样?与王妃的感情可好?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子嗣方面。
皇后近日也是被六公主的亲家母搞得头痛不已,要她劝六娘赶紧要孩子,而六娘呢,虽然二十好几了,却依旧孩子性子,不愿生。得亏她生在皇家,又是得宠的嫡亲公主,不然以她那唯我独尊的性子,早被婆母磋磨死了。
若她不欢喜王季,和离便是,省得总是吵吵闹闹;若欢喜,又如何不愿生孩子,皇后一个头两个大。她不愿逼迫女儿,但总得给人个交待,做做样子也是极好的。
这不恰好恒王来了,且他与王妃也是新婚,恒王府又只他一脉,开枝散叶最是要紧了。便笑着说:“听说那远山道观的签文很是灵验,九郎可要与王妃一同去见识见识?”
李若在一旁瘪了瘪嘴,郁郁寡欢,为了能出宫,除了让九郎来接她外,她还应了母亲,与驸马一起去远山道观求签问子。她本就不乐意的很,如今母后竟哄骗九郎。谁知道那签文真灵还是假灵,横竖都是王季母亲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