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神色郑重,抱拳道:“毓多谢殿下信任。”
没多久,麒邰带着秦桑送来的几个本地引路人回来。
“殿下,人已带到。”麒邰垂首行礼。
“辛苦了,将人带给恒王殿下,你带上几人全权听他差遣便是。”赤崖吩咐道。
“末将领命。”麒邰叩首,将人带去恒王那里。
至此,兵分两路,赤崖与草草在原地等候沈祁。恒王带着麒邰,一名引路人,以及十名精兵赶赴牧场与沙漠接壤处。
黄沙漫天,越靠近沙漠,空气越是燥热,恒王一行人顶着烈日,满头大汗。
“殿下,喝口水吧。”麒邰摸了摸头上的汗珠,将羊皮水壶递给了恒王。
恒王摆了摆手,看了眼天色,问那引路人,“还有多久到你说得那个地方?”
那引路人叫塔鲁穆,乃霍兰旁小村落的猎户,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便是深入霍兰沙漠狩猎,换取家用,今日天还未亮,他娘子正做早食,几个人突然闯进他家,凶神恶煞的模样,问他是否熟悉沙漠地形,要他出山带路。
那几人一看便是当兵的,凶得很,招惹不得,塔鲁穆不想参合。但又不敢拒绝,怕那些兵手中的兵器,其中一个看似温和的人走到他跟前,扔给他一块金锭,承诺只需他做向导,无需做别的,且保证他完好无损,怎么走的便怎么送回来,事成之后,还有三块金锭相送。
他一年到头深入沙漠,拼死拼活,也不过为了穿衣吃饭,这只需帮忙带下路便能得到这么多银钱,塔鲁穆不可谓不心动。富贵险中求,况且这些人手握大刀,来势汹汹,就算自己拒绝恐怕也拒绝不了,便应了。之后便被带去见了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周围人对其尊敬谦恭的态度,塔鲁穆便晓得,眼前这少年定是个身份贵重的,只是不知是北狄哪家的富贵公子,他定要表现好些,说不得得了贵人的眼,混上个一官半职,也能与那些兵大人们一样,走在路上威风凛凛的。
他眯着眼睛,嘴唇干裂,刚饮了口水,见贵人突然问询,忙将水壶收好,恭敬回道:“此去往南再有三十里,就会到狼群经常栖息的附近,那边有一处绿洲,除了沙漠狼外,还有许多沙漠中的动物喜欢到那里补充水分。”
塔鲁穆很是疑惑,贵人为何要寻狼群,难不成是要猎皮子?可这些完全可以交予手下人去做,唉,这些富贵公子哥儿,哪知野外的凶险,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且这个时节,正是沙漠凶兽肆意的时候,什么虎啊豹的,神出鬼没,稍不留神,就可能葬身兽口。
不过这些他自是不会说出来的,毕竟他还想趁此机会,靠着眼前这位贵人翻身呢,忧贵人之忧,若遇到险境,好好表现一番,留个好印象,还愁富贵不到手么?想到此,塔鲁穆愈发的殷勤起来。怕贵人无聊,当即讲起他从小听说的关于霍兰沙漠的一些传说。
恒王本就想了解霍兰沙漠,麒邰等人非本地人,一知半解,这塔鲁穆很是上道,自小长在沙漠,说话又风趣幽默,说出的故事引人入胜,便也没打断。
其实他讲的故事与一些深山老林传出的鬼怪故事没什么区别,无非便是,霍兰沙漠中有一座活墓,每年春秋两季,随着风向肆意移动,此墓只有吞了人才会消失,否则就一直游荡徘徊。他们村子曾经饱受风沙之苦多年,每年都有很多人丧生在沙口之下,后来村子里来了一个巫医,卜了一卦,说沙漠之主收人,若要求得村子世代平安,每年六月六便要向沙漠之主上贡,此贡伤天害理,竟要人祭,即每年往沙漠贡上一对少年少女。
村民起初不信,然而三年不到,许多壮年人口命丧沙漠,死的太多,他们祖祖辈辈生长在这里,落叶归根,又不能离开,于是没办法,便按照那巫医的方法,进贡了一对少年男女。没想到,那巫医竟不是骗子,那之后,村子里再没死人了。后来,每年六月六,附近的村落都会向沙漠之主进贡,求得它保佑,这一年便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麒邰听罢,怒道:“荒谬!此等妖言尔等竟然也信?!”
塔鲁穆苦笑一声,“说实话,小人对此也存疑,那些被献祭的少男少女何其无辜,奈何祖辈传下来的,小人人微言轻无法改变。小人都想好了,此次为贵人领路回去,便带着娘子离开村落,离得远远的。”
恒王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抓住。
麒邰见此,以为恒王被塔鲁穆讲的故事影响了,忙道:“恒王殿下,您怎么了?”
此时的恒王脑中一团乱麻:活墓,祭祀,人祭。
是了,上辈子明面上传来的消息,北狄太子是狩猎时被群狼撕碎而亡的,民间中却似乎有另外一种说法,传的神乎其神,说北狄太子英明神武,被天神选中,成了天神座下童子,悲悯世人,护佑苍生。
这种说法无形中加强了北狄太子在北狄百姓中的声望,为后面赤崖公主在北狄皇权占有一席之地奠定了重要的基础。显而易见,此种说法定是赤崖公主一派传扬出去的,赤崖公主以霍兰沙漠流传的民间传说为引,是否说明,北狄太子上辈子的死,与这所谓的人祭脱不了关系呢?
机括仿佛被瞬间打开,豁然明朗。这所谓的天神、沙漠之主,都是人对于未知产生的恐惧,而滋生出的崇敬敬畏,若是能尽快找到那座活墓,说不得就能提前将北狄太子救下,还有大皇姐李词,青焚说了,大皇姐也是失踪在牧场与沙漠接壤的地方,之前的沙暴,说不得便是那所谓的沙漠之主,移动的活墓。想到此处,恒王更是坚定了想法。
“敢问壮士,你们每年送人祭一般都是送往何处?”
塔鲁穆面上现出惊惶之色,以尬笑掩饰内心的恐惧,“公子问这些是干什么?”
“怎么,不能说?”恒王声音沉着冷静,透着一丝威严。
塔鲁穆这才晓得贵人是认了真,不是在与自己说笑,他刚笑了一半的褶子忽地僵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每年的祭祀事宜乃村中的重中之中,除了巫医村长,以及四个瞎眼的巫侍外,谁也不知道将少男少女送去了哪里,只晓得人是送去了沙漠,具体的位置却一概不知。
若是没有今年六月六那晚的好奇,他应当与村落中的其他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此事乃族中辛秘,他又是偷偷跟去的,被吓了个半死,回来后病了一个多月才将将好,就连自家婆娘都没敢提。如今贵人询问,塔鲁穆内心挣扎不已,究竟要不要说?
他本想冲贵人摆手,说说不得之类的话,后来一想,心一横,反正都要走了,也不怕村长他们责罚,说说又没什么。自个讲故事引起贵人的好奇心,却不为贵人解惑,若是心狠的,恐怕早就鞭子伺候了,这位贵人却好脾气相问,也是他运气好,遇到了自己。
从小被族权压迫,信奉沙漠之主,不得将族中辛秘与外人道也,如今却要背叛信仰,塔鲁穆内心纠葛、战战兢兢,酝酿了许久,才姗姗道来:“能说得,只是贵人要向小的保证,此事入您耳,再不外传,小的才敢说。”
恒王道:“你只管说来便是。”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是六月六那晚,举行完祭祀之礼后,四名瞎眼巫侍将选定好的少男少女送往霍兰沙漠,塔鲁穆恰好出去撒尿,远远看到了,一时好奇心起,偷偷跟了上去。他惊奇的很,平时狩猎自己还需看下日头辨认下方向,而那四名巫侍,明明瞎了眼,却脚不沾地,走得飞快,就好像眼睛没瞎一样。
他跟着跟着,就到了沙漠深处,忽然一阵强风吹了过来,风沙肆虐,他不由得趴到沙土上,将头埋下,等他再抬起头,眼前竟多出来一座沙丘堆砌而成的古墓,洞口森然幽深。
四名巫侍将少男少女推进墓道,塔鲁穆刚想靠近看得清楚一些,耳边“嗖嗖”两声响,不知什么东西朝他扔了过来,他伸手一抓,顿觉光滑冰冷,定睛一看,三魂七魄差点没了,他手中拿的,竟然是一个人的头盖骨,那骨头上的眼窝黑洞洞的,森寒森寒,直愣愣得盯着他看,鬼气逼人,差点没把他吓傻。
与此同时,四名巫侍齐齐转身,原本洁白如雪的巫袍上,血迹斑斑,那几人的口中甚至流淌着鲜红的血液,在夜色中,格外的恐怖。塔鲁穆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还好怕被发现,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回去后,谁也没敢说。
那情景太过骇人,他隐隐察觉到祭祀背后的真相,也就是这次经历,令他坚定了带娘子逃离故土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