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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从水龙头里汩汩地往外淌, 一声声的砸在陆平和沈雨泽的耳朵里,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去关掉它。
沈雨泽抬手想帮陆平擦掉颊边掉落的泪水,陆平却侧头躲过了他的手。
恰在此事, 卫生间的大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陆妈妈的声音响起:“平平,你在里面吗?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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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门把手动了动, 看样子妈妈正在试着拉门。不过卫生间的门早就锁上了, 她当然转不动。
陆平用手心胡乱抹了一下眼睛, 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回答:“我在里面呢, 一会儿就出去!”
门外的陆妈妈又问:“你知道小沈去哪儿了吗?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
陆平:“……”他看着镜子中沈雨泽的眼睛, 示意他去回答。
沈雨泽只能开口:“陆阿姨, 我也在里面呢。”
两人草草洗了手,陆平又俯下身顺带洗了脸,遮掩有些通红的眼睛。他们走出卫生间时, 陆妈妈表情充满困惑,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儿子和沈雨泽要把卫生间的门从里面反锁上, 就像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沈雨泽上次明明没有吃过海鲜却过敏了。
不过这些疑问来得快去得也快,好不容易两家人凑在一起,吃年夜饭才是正经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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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客人,邓虹被请到了主座,她的左手边就是沈雨泽。沈雨泽另一边的座位还没有人坐, 陆爸爸说:“平平, 你挨着小沈坐, 照顾好你同学。”
陆平低声道:“他不需要我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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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 安安高举小手,一蹦一跳地说:“爸爸, 爸爸,我要挨着沈哥哥坐!”
陆妈妈弹了她小脑瓜一下:“小天珠囡,你刚刚还说要挨着你哥,现在又要挨着你沈哥哥,你到底要哪个哥哥?”
“我两个都要!”安安想都没想,一只手抓住沈雨泽,另一只手抓住陆平,霸道地说,“我坐中间,哥哥坐我旁边!”
陆妈妈本来不想同意,怕小宁太缠人,但出乎意料的,陆平直接把安安抱到了沈雨泽身边的那张椅子上,开口说:“就这样坐吧,安安坐中间挺好的。”
他抬起头时,视线刚好与坐在他正对面的邓虹撞上。邓虹冲他微微一笑,她虽然没说一句话,但陆平有种强烈的预感: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陆平错开视线,在安安的另一边坐下了。
对于这样的座位安排,沈雨泽当然明白陆平是故意的。自己说走就走,没给陆平一点缓冲,陆平怎么可能不生气?他的目光频频落在陆平身上,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想和陆平谈谈,但现在几位家长都在,他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强压下心中的焦急。
于是,这顿年夜饭就在一种古怪的气氛中展开了。
一桌六人,三人各怀心思,三人专心干饭。
年夜饭总是少不了酒的,之前安安给隔壁送羊肉时,邻居回赠了一瓶自家酿的红酒。这种红酒并不是用葡萄酿的,而是用当地特产的圆糯米发酵后,拌入红曲制成。米酒呈现出一种很
温柔的浅红色,闻起来带着糯米的甜香,入口更是甘甜。
这种红米酒度数很低,和醪糟差不多,就算是小孩子也可以尝上一点点。
安安得了浅浅一个杯底,用舌头舔着喝;沈雨泽和陆平虽然还是学生,但陆爸爸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澄清的浅红色酒液淌进杯中,色泽诱人。
众人一起举杯,互相说了几句吉祥话,大概是“新年快乐”“祝三个孩子明年成绩进步”一类的。
陆平心思全然不在饭桌上,明明有那么多道美味摆在面前,可他根本提不起兴趣品尝,倒是手旁的酒杯很快就喝空了。
他又倒了一杯酒,陆妈妈看到了,念叨了两句:“你这孩子,之前没见你馋酒,怎么今天喝得这么快?”
陆爸爸向着儿子说话:“过节嘛,度数又不高,就当饮料喝了。”
沈雨泽隔着餐桌,投来关切的视线,陆平装作没看到,低头问旁边的安安:“你想吃什么?哥哥帮你挑。”
安安没注意到身旁两位哥哥之间的眼神官司,非常开心地指着桌子那头的盘子说:“我要吃虾!”
“嗯。”陆平站起身挑了几只虾,怕妹妹剥不好,他干脆直接替妹妹剥了。
就在他埋头剥虾之际,大人们又开始寒暄起来。
陆妈妈看向邓虹,问她:“椒江的气候和你们北方不一样吧?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邓虹矜持地点点头:“这里比帝都潮湿很多,刚来的那几天,我都过敏了。”
“那现在好了没有?”陆妈妈热情地说,“我们巷子里有一家中医,可以抓药让他帮你去湿。”
“不用麻烦了。”邓虹挑眉,“反正也要回去了。”
“回去?”陆妈妈误会了她的意思,“啊也对,期末之后就是春节了,总要回去一家团圆。”
“学校那边就不去了。”邓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身旁的沈雨泽,“我们明天一早的飞机。”
这话实在太出乎意料,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陆平正剥虾的手一抖,虾肉掉在了桌上。一直盯着哥哥动作的安安不满地撒娇:“哥,虾子掉了!”
“嗯,”陆平强忍住抬头去看沈雨泽的冲动,心不在焉地把虾肉推到一旁,又拿了只虾子帮妹妹剥。
餐桌上的对话还在继续,不管陆平听不听,都会灌入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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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出了点小状况。”
陆妈妈听邓虹说是家事原因,就没好意思继续问下去。她换了个话题:“那处理完事情之后,小沈还回椒江吗?还是再转回帝都继续读书?”
邓虹正要回答,沈雨泽率先开口:“会回来。我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就会回来的。”
回答时,沈雨泽的目光遥遥落在了陆平身上,可是陆平没有抬头,一直低着头给妹妹剥虾。剥出来的虾肉一颗颗晶莹剔透,陆平把它们全部放到了妹妹的碗中。
安安一边吃着亲哥哥剥的虾,一边看向她右手边的沈哥哥:“沈哥哥,那你什么时候能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呀?”
“……不确定。”沈雨泽没有贸然给出一个答案,“现在情况有些复杂,需要安安等哥哥一阵子。”
可安安才不吃这套呢,追问道:“什么叫一阵子?一阵子是多久呀?”她是真不明白,“是一天,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
沈雨泽无法回答。
安安不开心了:“沈哥哥,你连一个具体时间都不说,你一定是骗我的!”
她连虾肉都顾不上吃了,气鼓鼓地说:“妈妈经常说,等到不忙的时候就带我去游乐园,可是她永远没有不忙的时候;小龙经常说,等到下次他爸爸回来就带我去他家玩,可是他爸爸永远没有回来的时候;你们都是这样,总是让我等啊等啊,却又不告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是啊,这种没有确切时间的等待,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陆平看着安安,他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羡慕她。
她年纪太小了,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内心的伤心与不满,可以大声说“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你不要骗我!”
这些都是陆平想说,又无法说出口的。
安安童言无忌的话,让桌上的气氛陷入尴尬。陆妈妈打圆场:“你这小囡,你沈哥哥要回帝都肯定是有正事要做的,你总黏着人家,羞不羞呀?”
安安才不管什么羞不羞呢,她半转过身子,用后脑勺对着沈雨泽,一副“本公主生气了”的模样。
陆平揉了揉她的头顶,又给她剥了几颗虾子,就当是感谢她替自己问出的那几句话。
餐桌上一下变得很安静,本来年夜饭应该是很热闹的,可现在你眼望我眼,都不知道要如何破冰,才能让原本欢欣快乐的氛围重新回来。
这顿饭就在沉默中过去了,桌上的菜有十几盘菜,他们六个人根本吃不完,一样尝一点就够了。邓虹吃得非常少,她以前是模特,早就习惯了常年控制饮食,她的纤腰窄窄一条,一顿饭的食量居然和七岁的安安差不多。
吃过饭,邓虹手捧酒杯,环顾陆家四口人,忽然开口:“其实,我本来前几天就想带雨泽走的,但想到他这段时间受了你们一家这么多的照顾,总要一起吃顿饭。”
“谈不上照顾不照顾的。”陆妈妈受宠若惊,“小沈是个好孩子,每次来我家玩,都会大包小包带不少礼物,搞得我们怪不好意思的。平平能交到小沈这么好的朋友,我们做父母的也开心。”
“是啊,他们确实是很好的‘朋友’。”邓虹慵懒一笑,酒杯里的酒液沾了沾唇,说,“雨泽说,他想亲口和陆平同学道别,不知道说了没有?”
沈雨泽张了张口,他正要回答,忽然桌旁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陆平拖开自己的椅子,起身站了起来。
他拿起手边盛满红米酒的酒杯,转向沈雨泽的方向,视线几乎是钉在他的身上:“沈雨泽,作为你的好朋友,我很开心这段时间能够认识你,也很开心能和你留下这么多的回忆。祝你回到帝都后,一切顺利。”
“……”
这是陆平在父母亲人面前,唯一能够和沈雨泽说的话了。
作为朋友,他只能为他的远行送上祝福,他不能表现得痛苦、留恋、难过、寂寞,因为这些感情并不属于“朋友”。
在众目睽睽之下,沈雨泽也站起了身,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两只酒杯轻轻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平平,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是你的出现,让这座城市对我有了特殊的意义。”沈雨泽低声道,“我会回来的,我会回到这座城市,回到你身边的。”
……
陆平站在院子外,看着那辆熟悉的车子消失在巷口尽头,直到夜色吞没了它。
今天是合家团聚的日子,可沈雨泽却选在这一天离开了。陆平理智上知道,沈雨泽没有做错,毕竟他的父亲出事了,沈雨泽总不可能一直呆在椒江,势必要回去。
只是这一去要去多久?他还能不能顺利回来?他的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会不会绊住他的脚步?……这些问题萦绕在陆平的脑
海中,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和沈雨泽的关系刚刚迈出一大步,就被迫分隔千里,油然而生的不确定性让他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观情绪当中。
不能这么低落——陆平告诉自己:你们有手机可以联系,有partner可以沟通,沈雨泽只是回帝都了,又不是回火星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可是,他就是很舍不得啊。
童话书里说,勇敢的王子会披荆斩棘登上高塔,营救困在高塔上的公主。但没人告诉他,公主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王国。
他们的分别,不是一天,不是一星期,不是一个月,而是虚无缥缈的“一阵子”。如果有了一个固定的时间,那么他还可以有所企盼,就像上课时企盼下课,年尾时企盼春节……但如果没有一个固定的倒数计时,他的这份企盼就变得无从依凭了。
哎。
这可怎么办呢,明明他们刚刚分别,可现在他就开始想念沈雨泽了。
陆平转身回到家里,爸妈送走客人后正在忙着收拾厨房。见陆平一副无精打采地模样,陆爸爸想说什么,陆妈妈连忙拉了他一下,冲他摇摇头,低声道:“他和小沈关系好,朋友走了,他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陆平想,妈妈说错了一点,他和沈雨泽不止是朋友。
他回到卧室,恨不得第一时间栽倒在床上,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难过,可当他打开卧室门时,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书架上。
那里,有着他和沈雨泽所有的回忆。马场的合影、英语比赛的奖杯,还有那只两个人一起拼好的乐高机关盒子。
“走就走吧,还特地把它还给我……”陆平闷闷不乐地走到那个机关盒子面前,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初两个人一起拼它时的点点滴滴。
机关盒子精巧且复杂,这是陆平给沈雨泽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没想到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伸出手,轻轻按下机关盒子的顶端,盒子顶部是一块活动板,板块翻转,跳出了藏在里面的场景:王子穿越沼泽,走过丛林,终于走到了城堡前。
这些场景都是陆平亲手拼的,当初拼它时有多快乐,现在看到它就有多难过。
他取下那个孤零零的王子人偶,两根手指捏着人偶的身体,让人偶一步一步走上了城堡的台阶。
小人偶笑得很开心,一路上他挥舞着手里的宝剑,披荆斩棘,终于可以见到他的公主。
最终,王子人偶走进了城堡的大门,那里也有一个机关——当人偶的双脚踩中机关时,只听“咔哒”一声脆响,从机关盒子底部,弹出了一个隐秘的抽屉。
这是这只机关盒子最大的卖点——公主人偶沉睡在水晶棺之中,只有王子人偶站在指定位置时,水晶棺才会出现。
可惜,陆平那天走的太急了,没赶上拼搭这个隐藏机关。
他拉开小抽屉,想要取出沉睡在其中的公主人偶,可是当他看清抽屉里的东西时,他的手猛地顿住了。
在那个隐藏的机关里,并没有公主人偶的身影,只有另一个穿着礼服、挥舞着宝剑的王子人偶。
在那只人偶身边,也没有水晶棺,而是有一块颜色已经斑驳的橡皮。
陆平手指轻颤,从盒子里取出了那块橡皮擦。
他认识它。
在他和沈雨泽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冷战。那时陆平不明白为什么沈雨泽会对他忽冷忽热,他满腹委屈,于是他特意在橡皮上起草了一份《同桌守则》,作为“和谈”的凭证。
橡皮正面写着《同桌守则》四个大字,背
面用拙劣的笔法画着两只豆豆眼的火柴人,一高一矮,一个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另一个眉头皱着。几个月过去,橡皮擦上蓝色的圆珠笔字迹已经晕开了,但依旧可以模糊地看清上面的字迹。
陆平认得自己写的字。
1禁止冷战
2有意见及时沟通
3待定
4待定
只不过现在,第三条第四条的待定都被划掉,有一道黑色的笔迹留下了新的痕迹。
那些字劲瘦、笔挺,根骨分明,和写下这两行字的少年一样。
3不要为我掉眼泪
4我的小王子,我爱你
在看到这两行字的那一刻,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从陆平的灵魂深处破土而出。一股滚烫的热流从他的心脏迸发而出,传递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传递到了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
——他是被爱着的,他是被沈雨泽深爱着的,他从未如此确信。
即使他们远隔千里,即使他们面临别离,即使他们前途未定,即使他们不确定最终能否走到终点——但陆平确定,沈雨泽爱他。
有热泪涌上眼眶,陆平没让它们滚落,急匆匆转身奔出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楼。
脚步声惊到了在厨房里陆爸陆妈,陆妈妈惊呼一声:“平平,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我去追沈雨泽!”陆平头也未回奔出家门,从院子里推出自行车,直接跳了上去,“他有东西忘记带走了,我去追他!!”
“啊?可他的车子都开出去好一回儿了,你哪里追得上?”
“追得上!!!”
陆平拐出家门,在夜色中急匆匆地向前行着。
陆平太熟悉北岸了,每一条小路、每一个拐角、每一座石桥,都是他从小玩耍的地方。他知道,沈雨泽要回南岸的话,势必要通过跨江大桥,从他家去跨江大桥,若是开车只能沿着滨江路行驶,他恰巧知道一条捷径,可以越过那些红绿灯,直接通到大桥!
陆平车把一拐,一头冲入一条漆黑的小巷。
没有路灯,他便借着月光前行;看不清前路,他便莽着上阵。自行车压过青石板,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车轮滚过月光昏黄的投影,在黑暗里挣扎着破出一条路。
男孩从来没有骑得这样快过,两条腿踩得飞快,他直接在自行车上站了起来,用加速冲刺的速度从一条条小巷里穿行而过。
有野猫被他惊扰,喵喵叫着逃开,他无暇它顾,眼睛只盯着前方的路。
他要追上……他必须追上……
……
“看来你的小男朋友也没那么重视你嘛。”
戏谑的女声在耳畔响起,惊扰了正望着车窗外发呆的沈雨泽。
沈雨泽表情冷漠地转过头,看向了与他一同坐在后排的母亲。
邓虹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欣赏着沈雨泽的脸色,一边说:“我还以为今天能看到什么十八相送的戏码,结果呢,他既没哭也没闹,还真像个好同学一样给你敬酒,祝你一路顺风……呵,要不是我早就知道你们的关系,恐怕真要被你们这对‘好朋友’骗过去了。”
她说话时,沈雨泽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啊。”邓虹的手指在长发上绕啊绕,“现在该你说了,你打算怎么哄他,还是说,干脆不哄了?我的好儿子,你就算搞同性恋也要挑挑吧,陆家那么穷,那小不点儿也长得普普通通的,除了做饭好吃些,还有什么优点?你回了帝都,什么样的男孩你搞……”
“首先,陆家确实不富裕,但他们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赚的,干干净净,不用看人脸色,不用盼着别人施舍;你看到他们一家人互相信任、彼此友爱的样子,难道除了钱以外,想不到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了吗?”沈雨泽直接打断她,“其次,我不想听你评价陆平,不管好的还是坏的,都不要说一个字。”
陆平身上的一切,都不需要其他人指指点点。在沈雨泽心里,陆平的存在本身就是上天给予他的最大的怜悯了。
沈雨泽的顶撞,让邓虹压了一晚上的火气冒了出来:“沈雨泽,你搞清楚你在和谁说话……啊!”
她话音未落,车子忽然一个急停,邓虹身体猛地往前一晃,若不是有保险带,她肯定要一头栽到前排去。
这个突如其来的刹车让她很是恼火,她立刻转移火力,敲打着司机座椅,质问司机:“怎么突然停车?”
“夫人,对、对不起……但是前面突然堵车了……”
“堵车?”邓虹一愣。她从车窗往外看去,只见在前方,有交警站在马路中央,给司机们打着手势,示意所有车子停下。
他们现在正行驶在滨江路上,再往前几百米就是跨江大桥了,只要越过跨江大桥,他们就能回到南岸。
可是现在,滨江路上所有车子都停了下来,短短几分钟的功夫,他们身后也排起了长龙。陆陆续续的有人从车上下来,直接站在车道上向前眺望。仔细看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堵车带来的焦急,反而闲适又快乐。
这是怎么回事?
恰巧,有一名穿着制服的交警从他们车旁走过,沈家的司机降下车窗,拦下交警:“警察同志,麻烦问一下,前面为什么交通管制啊?这条大桥不准过了吗?”
“听你们的口音,是外地来的吧?”交警乐呵呵地说,“今天可是跨年夜,一会儿这座桥上会放烟花,你们有眼福了!”
“放烟花?”司机追问,“要放多久啊?”
“十几分钟吧。”交警看了一眼表,“快开始了,别着急。”
其实司机哪是在为看烟花着急啊,他知道车里的姑奶奶脾气有多大,这么莫名其妙的停车,以她的脾气,肯定要炸了!
果不其然,在交警离开后,邓虹立刻发作:“看烟花?看什么烟花?我要回家洗澡!”
她看不上陆家的一切,自然觉得陆家的桌椅板凳都不干净,迫不及待想回去好好做个深度清洁,最好再来个肌肤spa。至于桥上的烟花又有什么可看的,日本的花火大会她每次都坐席,早就看腻了。
邓虹要求司机倒车离开,可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他们身后也陆陆续续停了很多辆车,整条滨江路化身超大号停车场,这时想走,根本走不了了!
司机们都停下了车,不顾深夜严寒,车上的乘客们裹着羽绒服下了车,等待几分钟后的烟花表演。
唯有邓虹满脸不快,眼神郁郁。
沈雨泽并不理她,他眺望着远处的跨江大桥,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他走之后,平平肯定要生好一阵子闷气吧?天知道他今天在陆家门口道别时,有多想亲亲他,可是在陆爸爸陆妈妈面前,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压抑住离别的伤感,轻轻抱了抱平平。
他甚至不敢用太大力气,怕抱疼了他。
若是可以的话,他真想把陆平一起带走啊。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沈家是一滩污泥,每个接近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拖下泥潭。可是陆平不一样,他简单又纯粹,他是沈雨泽十八年人生里唯一的一道光。他不能这么自私,把他的平平带到那样的环境里。
这次沈雨
泽回去,要把自己身上的污泥全部洗净,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回到陆平身边。
陆平,陆平……他的平平。
他现在应该很生气吧,还是伤心多些呢?
他有打开那个机关盒子,看到自己留给他的那块橡皮吗?
他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呢,是破涕为笑,还是更加难过呢?
平平,他的平平。
“——沈雨泽!”
隐隐约约的,一道本不该出现的声音突然出现。
刚听到那个声音时,沈雨泽以为自己因为太过思念,所以出现了幻听,可是当那道熟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一点又一点的靠近时,沈雨泽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的幻想。
他瞳孔猛缩,想都未想推开车门下车。
凛冽的夜风夹杂着澎湃的水汽迎面而来,打散了车内的暖意。那一道道呼唤盛着夜风而来,沈雨泽迈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他与一辆辆车错步而行,与一个个人擦肩而过,当所有人都翘首向着跨江大桥的方向远眺时,沈雨泽却逆着人流,奔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记不得自己走过了多少车,路过了多少人,终于,终于,终于……他在阑珊灯火下,寻找到了那个牵动他心的身影。
男孩立在车流之中,勉力扶着一辆自行车。他的膝盖上、身上都灰扑扑的,手腕和脸颊也蹭破了,还带着血丝;可是,男孩仿佛意识不到那些伤口有多疼似得,在看到沈雨泽的那一刻,脸上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看到那个笑容,沈雨泽心里揪成一团,立刻冲上来扶住了他。
陆平一路上风驰电掣,因为车速太快摔了一大跤,早就用尽了所有力气。他早就扶不住自行车了,这时手一松,自行车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也顺势扑进了沈雨泽的怀里。
他的嗓子有些哑:“太好了,我还以为人这么多,你一定听不到呢。”
沈雨泽紧紧抱住他,问他:“平平,你怎么来了?”他又急又心疼,从来不落泪的他头一次体会到眼眶发热的感觉。
陆平抬头凝望他的双眼,认真道:“因为我刚才发现,你忘记带走一件东西。”
忘了东西?若是忘记带走某样东西,为什么陆平不直接打电话叫他回去取?
“什么东西?”沈雨泽问。
男孩用行动做出了回答——他拉住沈雨泽的衣襟,在沈雨泽低头的一刹那,男孩扬起脖颈,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炙热、浓烈、疯狂。
这是陆平第一次主动亲吻沈雨泽,没有曾经的羞涩与胆怯。有的,只是在这段青春里毫无保留的澎湃爱意。
他爱他,就像爱糯叽叽的嵌糕一样爱,就像爱毛茸茸的猫咪一样爱,就像爱清晨的第一缕光、夜空的第一颗星、课本上的第一个墨点、乐高玩具的第一块积木……这些,都是陆平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沈雨泽也是如此。
他们在夜色中忘情的吻着,就在此时,一道耀眼的光亮从远处的跨江大桥上升起,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天际,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那光亮在天际炸开,照亮了整片江面。
是烟花!快看,是烟花!
一道又一道的烟花飞向了夜空,在这个跨年之夜,五颜六色的它们唤醒了这座沉睡中的城市。多彩的烟花如一道道彩色的画笔,在空中书写着奇迹。
烟花下,一对对恋人相拥在一起,企盼着明年今日能够再次携手回到这里。
没人注意到,就在他们身旁,一对年轻的少年互相依偎着,欣赏着
那些在夜空中燃烧着的花火。他们十指相扣,手牵着手,在漫天的烟花见证之下,让双唇交融在一起。
——沈雨泽,你忘记带走一件东西。
——你忘记带走我的吻了。
……
人群之外,邓虹远远望着那对少年恋人的身影,忽然自嘲地笑了。
她曾经以为,沈雨泽和陆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即使谈恋爱也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小打小闹,只要分开,很快就会当作一段无聊的回忆抛之脑后。他们还太年轻,太容易把青春期的懵懂心动,当作是可以陪伴一生的山盟海誓。他们还远远不到懂得“爱情”的年龄。
可是现在看来……不懂“爱情”的人,可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