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色的灯光下,戴着帽子和眼镜的少年以近乎与阴影相融的姿态贴在墙壁边缘,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酒吧的后门边沿还有少年的存在。他并没有点酒,而是安静地注视着柜台前的那三人。
直到其中戴着眼镜的男人低着头以一种缓慢的脚步离开,而另外两人也沉默着对视了几分钟后,同样缓慢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少年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像是注视着什么不可能再归来之物,注视着幕布的降落。
等待了几分钟,他从阴影中缓慢起身,坐在了吧台前的其中一个位置上。
“来一杯香槟,加冰。”
清冷的嗓音响起,少年摘下帽子,两抹标志般的雪色鬓发轻轻地扬起。他的身上隐隐约约有浅淡的血腥气融入空气中,与酒香纠缠在一起,散出一种浅浅的微醺感。
他是化名为‘柳川’的芥川龙之介,之前他做出了一个猜想,只要他不以芥川的身份行动,这些深陷世界安排的演员们就无法将两人联系在一起。果不其然,在和安德烈纪德对峙时,前来接应的织田作之助完全没有认出他来,而他化名为柳川顺利地提前来到lupin,刻意降低了存在感后,那三人也完全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顺着命运的安排说下去。
原来如此……坂口安吾是来自异能特务科的间谍,以堕落为名的男人居然会被安排到政府工作的身份,不得不说,对于那些以辛辣语言嬉笑怒骂的自由而叛逆的灵魂而言,可谓是讽刺至极。
少年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玻璃外壁渗出点点沁冷的水珠。
他刚刚亲自见证了一场好戏,来自mimic的首领遇上了拥有着同样异能力的织田作之助。尽管外在的躯壳由于‘命运’的安排而不得不陷入了昏迷,但深藏其中的芥川龙之介的灵魂则是完完整整地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说实话,在织田作之助挡在他的身前,拦下那颗子弹时,他有点轻微的失望,随即又立刻意识到了,那也并非是‘芥川’的退场时刻。
“安德烈纪德……”
少年的声音轻盈地如同一片羽毛,融化在了空气里。
被宗教与反叛的矛盾裹挟其中的斑驳的美学,尽管总体的差距还是很大,但宗教感却浓重得让人无法忽视。毕竟,天主教徒的教义中,自杀是严重的罪孽,而失去了求生意志的士兵所剩下的唯一的一条路也只有被敌人杀死了。
真遗憾,他没有被纪德选中,不过也是,毕竟这出戏里他可不是主角。
“主啊,我竭尽全力向你呼喊。我是身处黑夜等待着黎明。我呼喊你一直呼喊到死。宽恕我的心吧。我突然渴望起幸福来了……在拂晓前啼啭,我该不等到夜色阑珊就歌唱吗?”
他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调子轻轻地念诵起这首宗教意味极其浓重的诗来,酒保将酒杯放在少年的面前,金黄色的酒液晃动着,被光滑晶莹的冰球折射出法悦般的光辉。而少年那双烟灰色的眼瞳落入金黄色的光辉中,融合出蜜糖般的色彩,仿佛他此刻并不是坐在狭小的酒吧中,而是矗立在巴黎圣母院的最尖端塔顶,圣母像在他的下方圣洁端庄,云彩从那金黄色的光辉中悠悠的飘过。
法兰西是个好地方,只可惜他现在没办法去啊……少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足以引发‘奇点’的相似异能力,在一场戏剧中任何的细节都不可忽视。芥川回忆起纪德和织田作之助的对话,假若纪德一定要让自己死在有着不杀人准则的织田作之助的手中的情况下,唯一的方法便是摧毁对方最重视之物,使得对方主动地破坏自己的底线。
由此,便可以自然而然地推动剧情进入高潮。
他相信安德烈纪德一定能想到这一点,渴求死亡的人在遇到唯一的解药时,是会不择手段的。
芥川相信,再没有人会比他更明白这个道理了。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伴随着从脊背处窜上来的电流般战栗感。
这三人是命运精挑细选的棋子,是这场戏的最为核心的三个角色。芥川几乎要肯定,这绝对是这三人最后一次在这间酒吧相聚了。毕竟那前奏的铺垫早已完成,舞台已经准备好,只剩下了最后的高潮。
落幕必然伴随鲜血淋漓。
只是可惜,无赖派在lupin酒吧里谈天说地,开怀畅饮,而他却在这里见证了‘无赖派’的分离崩折。尽管在芥川看来,比起用思想和文字进行心灵交流的无赖派,这里的充其量就是个为了满足无赖派的条件而生拼硬凑出来的虚假联系,但他依旧觉得写出这样剧本的剧作家还真是个恶趣味满满的家伙。
命运啊——命运乃万恶之源。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辛辣甜美的酒液流入喉咙,少年苍白如雪的脸颊飞上浅浅的粉红。
那种预感愈发强烈了,将要发生什么悲剧的强烈预感,如同钟表中的撞针,在他的大脑中碰撞出水波状的波澜。
尽管芥川龙之介自身的情绪并没有引起很强烈的震颤,毕竟这三人与他毫无关系。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命运推演的戏剧在他的面前引起越盛大的表演,所暴露出来漏洞就越多,对于他未来的计划越有利。
但他还是举起了酒杯。
“余将成为伟大的落伍者,有朝一日重现于历史上。”
“他们之所以入乡随俗,是因为他们懦弱。他们为了保护自己,是为了那微不足道的虚荣心。”
“唯有尽力自持,方不致癫狂。”
略带磁性的低沉语调如同古希腊在海边演奏里拉琴的诗人,他没有理会酒吧里其他人的目光,自顾自地念起绝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语句。
然后自娱自乐般哗啦啦地拍起掌来。
少年的唇角微向上扬,暖黄的灯光与冰球相撞折射出的光影在他的脸上翩跹起舞。
酒液晃动,金灿灿的如同即将坠落的斜阳。
“敬——无赖派。”
他弯起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底一片冷然寒冰。
少年站起身,戴好帽子,将酒钱放在吧台上,如来时那般静默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