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稚鱼大老远就看见刘姨了,她站在小区门口,自以为完美的融入进了黑暗中,常穿的丝质面料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轻轻叹了一口气,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江稚鱼从车上下来,笔直的站在刘姨面前,这么久以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比她高很多。
“刘姨,天不早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确实不早了。附近的楼都盖的很高,把月亮都挤到逼仄的小路上。
没了脂粉的伪装,刘姨也只是一个看着比同龄人稍微年轻一点的妇女,身上那股雍容华贵的气质一点都没剩下。
她像个犯了错误的小朋友,双手局促的握在一起,抬起头看看江稚鱼,然后有地下去了,说话的声音很小,好像在自言自语:“你会报警吧?你肯定会报警的,我给亲孙女下药······”
“刘姨!”江稚鱼出声打断,对方似乎压根没听见,只是一个劲的嘟囔,江稚鱼连着叫了她好几声,她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涣散,眼神空洞,整个人好像只剩下了一具皮囊。
江稚鱼双手用力捏着刘姨的两个胳膊,眼神坚定的看着她,“我没有报警,也不会报警。”
“真的?”刘姨好像做了一场让她失神的噩梦,小心翼翼的看着江稚鱼,不敢相信就是这样一个小女孩把自己从噩梦中唤醒。
“真的!”
江稚鱼不敢让降神恍惚的刘姨独自回家,坚持送她到门口。刘姨开锁的不停颤抖,总也识别不出指纹。好不容易门开了,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能不能进来坐一会儿?”
“不早了······”江稚鱼看见她眼里已经泛着泪花,似乎随时就要在比她小几十岁的自己面前放弃一起,出声恳求。
江稚鱼心软了,轻轻点了点头,“不早了,我只能坐一会儿!”
“这么晚下班,还没吃晚饭吧,阿姨给你煮面吃!”刘姨这具刚刚已经半死的躯体,好像只因为江稚鱼的一句话,又活了过来。
屋子里还是那个样子,一片漆黑,只不过现在外面也黑了,所以黑色在这个房子里肆无忌惮的蔓延,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江稚鱼看看厨房里忙活的背影,又看看头顶上的白炽灯,竟然觉得特别自在,“刘姨,不用忙,我坐一会就走。”
红烧牛肉面,肉盖过了面,几颗小青菜在大摇大摆的牛肉面前就想自己在江女士的那些男朋友面前一样,总也拿不出手去。
“谢谢。”
江稚鱼从刘姨手里端过碗去,小口小口吃着青菜,小心的必过牛肉。刘姨看着江稚鱼吃面,看着看着,手就往眼上蹭。
“阿姨,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江稚鱼这样作出的保证只是因为这一碗面,很香,带着饭馆里没有的味道,她从来没有吃到过。
刘姨对着黑暗看了半天,轻轻叹了一口气,“唉,她还是不肯放过我啊!”
“谁?”
“我孙女,没看见吗,她就在那面墙上!”刘姨指了指自己面前这堵被黑布严严实实裹住的墙,依稀能看见电视墙凹凸不平的纹理。
江稚鱼依旧小口小口吃着面,这面带着陌生的味道,让她的嘴巴根本停不下来,“是么,我看不见!”
江稚鱼总也看不见的,因为从来没有人在意她想不想见,比如她的外婆,明明自己比江女士流了更多的眼泪,祈祷了更多遍,可她从来不肯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只会偶尔跑到江女士的梦里。
每当江女士穿着睡袍,带着宿醉,趴在自己肩膀上,呼吸中还带着昨晚的酒气,嘴巴里说的确实梦见了自己老娘。江稚鱼总会有一种冲动,她想挖开那个老太婆的坟头,打开她的棺材,扒开她的眼睛,让她好好瞧瞧真正记挂她的到底是谁!
“是么!”刘姨惨淡的笑了一声,像江女士无数次失恋的时候做过的那样,把头轻轻放在江稚鱼的肩头,“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跑到我眼前,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我的鼻子骂‘死老太婆,你的心怎么那么狠,我倒要挖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做的!’”
我也想知道!江稚鱼翻开牛肉找面吃,她不很想吃那些肉,很香,可红红的,像小核桃身上的,也像自己身上的。
“我确是心狠,可耀城只有鹏辉这一个儿子,如果没有个小孙子,我们这么大的家业以后让谁继承呢?”刘姨轻轻闭上了眼睛,身体向后靠拢,像一朵开败的花,被人扔进这见不得人的沙发里。
江稚鱼只是默默吃着面,她吃东西很慢,在她那里咀嚼从来都是一件费力的事情。她不痛恨刘姨,但想到小核桃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可她还那么小······”
“不行,再晚就来不及了!”刘姨松垮的身体忽然从沙发里坐起来,她腰板挺得笔直,似乎这样就能更有说服力,“大师告诉我,今年恰好乾坤颠倒,阴阳交替,这是百年难遇的狸猫换太子的好时候,错过了就麻烦了。”
“是么?”江稚鱼已经吃的差不多,把碗放下,“谢谢款待,我先回去了。”
江稚鱼在自己家门前站了一会儿,才开门。她总是这样,总担心里面会不会正坐着被江女士抢了男人的阿姨。
她更希望她们是来吵闹的,那样江稚鱼心里才觉得过意得去一些。可这些女人多数是来找江女士聊天的。她们哪里知道自己的知心好友,已经在暗地里跟自己的男人搞到了一起。
江稚鱼印象中,还是有几位聪明的,比如有一回她就正巧碰上正房带着好几个大汉在家里各种打砸,从那之后,每次回家,她总要在门外听听声儿。
家里还是一点人声都没有,江女士现在或者在大洋彼岸,又或者就在本市的某间宾馆,反正不在家里。
江稚鱼在门外打开灯才往里走,她怕的东西很多,怕黑、怕打雷、怕自己一个人,有人从背后拍她一下,她都会被吓出一身冷汗。
小的时候以为年龄会自动消磨掉恐惧,长大之后才发现,年龄只是一个数字,也只能是一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