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子

金子？

宁波很清楚地听到了这个词，他犹豫了一下，便又走了回来蹲下。

张谭似乎是听到宁波已经走回来了，语气和缓了许多，但还是在喊而不是在说：

“我还有一袋金子！埋在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只要你愿意帮我，我告诉你地点，这些金子，足可以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了！小壮士，只要你割开我的血管，我就告诉你那地方在哪！”

宁波从没见过金子，连银子也只见过一次，那是他十二岁那年，爷爷去世下葬的时候，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角碎银，递给了家里请来做法事的道士。

不过，金子虽然没有见过，但总是听说过无数次的，知道金子的价值远在银子之上，而这张谭说的，可不是一点点金子，而是一袋！

渔村人家，自然不会有几户是富裕的，宁波家更是处在一般水准之下，家里的那条木船，也是租用的。

宁波至今都记得每年年关将至，爹娘夜晚里聚在松油灯下，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凑着年租的情景，而最让宁波体会到家里之贫穷的，还是八岁那年奶奶去世的一幕，奶奶不是正常老死的，而是得了一种重病，叫什么“坏风影”，卧床不起，一直摸着肚子喊疼，这种病，也不是不可以治，但必须雇人担去四十里外的城里去治，听说医费不菲，而家里并没有这笔钱，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人慢慢死去。

那种深深的窘迫感，宁波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当时，小小的宁波心中，就已经暗下决心，以后自己长大，只要一有机会，一定会努力赚到很多银子，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如果按照张谭所说，杀了他，就能得到一袋金子，宁波自然是愿意的。

可是，这张谭说的一袋金子，是真有还是瞎编的呢？

宁波想直接问是真是假，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他觉得这种问题，问了也是白问，就好像去镇里逛集的时候买水果，问摊主这水果甜不甜？

张谭说的就算是假话，难道要让他告诉你，是的，我说的是假话吗……

“你刚才不是说，宝物都被人拿走了，为何现在又有了呢？”宁波想到了这个疑问。

“金子不是宝物。我们修道之人，金子不再那么重要了，故而……我刚才根本没想起，那两畜生拿走的，是我的几件法宝，那才是宝物，而不是金子。”

“他们不要金子？”宁波非常诧异。

“不是要不要的事，而是我根本没告诉他们埋在哪，因为里面就一块没有灵气的禁制牌，几套衣物，还有这金子什么的，根本不算宝，他们拿了没用，告诉他们反而会迁怒于我，认为我戏耍他们……不过，当初我将宝物尽数交出，他们还是出尔反尔，毁去了我的道基，所以后面就算真的还有什么宝物，我又怎么可能再说出口，哼，我一丁点好处都不会再让他们得到，我现在最大的念想就是让他们受难，要是能潜入他们心魔之中，我一定要生啖他们的精魂，咬到一点是一点！”

“张仙人，那你要是死了，他们两个月后前来，不就发现了么，会不会大发雷霆，顺着脚印找到我……”

宁波不知道仙人要找人是怎么找的，但是山间的猎户如果要找猎物，大多都是观察兽足留下的脚印。

“脚印这种事情要去除还不容易，就算你再怎么不会，难道这两个月就不会下雨么，我们这一洲别的天气没有，雷雨是最多的，只要雨水一冲，什么脚印也没了。小壮士，不要再犹豫了，快动手吧，你这是做善事，老天爷会记住此事的，保你以后次次轮回，都是荣华富贵之人。”

宁波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觉得此事可以做，那金子能不能得到是另一回事，关键是此事的付出和回报很悬殊，付出是很少的，而可能的回报却极大。

在获得一袋金子的机会面前，噩梦一事就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好，那我动手了。”

张谭语气大松，笑道：“好，好，大恩不言谢，……”

后面宁波就听不到了，因为他起身去找来了一块尖石片子，回来对着张谭的脚就开割。

既然已经决定怎么做了，宁波就不会再有什么踌躇，割开那脚，倒不费什么事，很快就做完了。

宁波选择的是右脚，那右脚上果然有点凹陷之处，想必就是他说的曾被鹰隼啄过的痕迹，现在右脚被切开了一个大口子，一直到了骨头，伤口处正汩汩流出鲜血，淌到石地上，分散开来，一道一道的，就好像海里的八爪鱼一样，正不断地伸长着它的触角。

“想不到我张谭在修仙界纵横一生，最后竟在一个凡人娃儿手里死去，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吗？哈哈哈哈”，张谭自我嘲笑起来：“老天爷，这就是你最后的安排的机缘吗，这结局，我实在有点看不懂啊，但又何必困我这么多年呢……”

张谭感慨了一会，似乎知道宁波正在等待，他终于提起了金子的事情：“小娃，你知道天马山吗？”

“天马山？”宁波心中一动：“我听说过。”

之前以为金子就埋在这甲冠山某处，没想到是别的地方，那天马山好像挺远的，宁波只知道有那山，去当然是没有去过的。

“当初我被他们暗算，修为大减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妙，所以在逃跑途中，我将一些东西埋藏起来，就在那天马山主峰的南面向阳之处，有一株数百年的老樟树，樟树下你从树根起，往正西走三步，那包东西就在下面了。”

天马山向阳处老樟树，正西三步，宁波心中默念着这些词。

张谭接着说道：“小娃，你我也是有缘，你叫什么名字？”

之前一直是壮士壮士地叫，弄得宁波有点不太习惯，但自从宁波真的动手之后，张谭对他的称呼就变成了小娃，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地客套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谭不再客套，宁波反而觉得放心了许多。

“我叫宁波。”

“宁波，有一件事情你听听就行了，希望根本不大……但是说还是要说说的，有朝一日，你若因缘际会，能到了昌州，或者你遇上其它像我这样的修道之人，你可以说，昌州永嘉张氏族人，只要告诉他们我这个下场，再把那两个畜生的名字，一个叫沈桓，一个叫洪正，告诉他们，我族人必有重谢！”

“宁波，这个帮我知道你现在帮不上，也没什么打紧的，你知道就行了，万一有机会了，能帮最好，不能帮我也绝不怪你……”张谭接着说：“但是，现在我即将兵解，有一个口头小忙，你一定要帮我了。”

“兵解？”

“就是意外死去，我这样死，当然是意外了，如果在我洞府中坐化，自然不需要你帮忙，但是现在，还需要你等下在我死后，帮我念一段话，可以吗？”

“可以的！”宁波说道。死后，还需要念什么吗？宁波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种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的忙，宁波自然愿意帮上。

“好，时间紧迫，你快记好：

我辈中人，逆天改命；

煌煌天威，视若无物；

天地至灵，弃而不用；

父母精血，受之有愧；

黄庭紫府，缥缈无影；

丹砂物外，袖染尘寰；

假求长生，实为名利；

今入鬼神，万分惶恐；

愿献魂髓，以敬阎罗；

不求青霄，但求轮回。”

这些念起来并不复杂，但是毕竟较长，宁波又跟着他念了好几遍才记住，到了后面，宁波发现张谭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他心中戚然，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

那血，流得没有之前多了，也变得粘稠了许多，但还是一直在流。

“我死之后，你务必要先喊我的全名，再念此咒，不然可是毫无作用的……不过，没有布阵，估计本来也是没有用的吧，只是尽人事而已。”

张谭的声音真是越来越小，并且说完这一句后，他就不再说话了。

宁波心中明白，但他又等了一小会，喊了一声，见还是没有声音，便开口说道：

“张谭！我辈中人，逆……”

“宁波，我还没死。”不料石壁之中张谭微弱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宁波顿时无语，没想到人可以在流了这么多血，又这么久的情况下还活着。

“但我刚才体会到那濒死的感觉了，所以一时无法说话……现在来看，离大限最多一炷香的功夫了……宁波，今年是你们这的哪一年了？”张谭的声音，现在需要宁波紧贴着石壁才能清楚听到了。

“哪一年……”宁波想起了村头偶尔会张贴的布告：“师道二甲一十八年？”

“啊……才一十八年？我在这里幽闭了这么久，居然才过去了七年……”张谭有些难以置信，不过，他并没有质疑宁波是否记错，而是随之陷入了沉默。

一个人被这样困住，还真的度日如年了，如果自己被人这样用刑，别说七年了，七个月都不想活了，宁波心想。

又过了一会后，张谭突然幽幽说道：“宁波，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跟你坦白……之前，我生怕你一走了之……所以……那一袋金子……”

宁波听到这里就一下子都明白了，奇怪的是，他心中并没有太大的失落，只是说道：“其实那树下藏金是假的，对吧？唉，罢了罢了，我也算做了件好事。”

不知道为什么，对杀人，宁波原先是非常抗拒的，但是真的动手了，过程中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仿佛自己就是第三人，在看着另一个有着宁波长相的人拿着尖利石片在忙活，不知道是自己下意识地放空思维，还是真的不太害怕。

特别是听到张谭死之前的这些感慨，宁波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真的是在做好事，是在助人解脱，长辈们天天祭神祀仙，无非就是求些福报，那真的做这大好事，难道就不是福报了吗？至于那袋金子，也是自己异想天开了，居然奢望一个被压在这严刑逼供这么多年的人，还会有什么金银财宝给自己。

“不！那埋藏地是真的……不过没有什么金子，对你有用的，只是一些不多的银子而已。”

“有银子？”宁波又睁大了眼睛。

“你应该是附近的乡民吧，我那银子虽然不多，但是我等修为境界的人，携带的银子就是再少，也足够一个乡民花半辈子的了……至于那块禁制牌子……唉，算了，不说也罢了……宁波……你还未说起过，你是如何能机缘巧合到了这里？”

“我确实是附近的乡民，这里我是闲逛到此，然后无意中走进来的……”

“走进来？应该不可能的……难道那两畜生没有布置什么阵图或障法什么的？”

“你是说那白雾？”宁波突然想到。

“那是灵雾障法……可是这障法，凡人不是那么容易走进来的……”

“灵雾障法？那灵雾原先的确是有，但是后面自己消散了。”

张谭那微弱空灵的声音发出了轻笑：“哈哈哈哈，还真是天意……天长日久，那两个畜生谁也没去对阵盘多加看护……你又恰好进来此地……不过，”

张谭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声音提高了许多：“你得快跑，这障法一般布有跟他们心神相连之处，障法一破，他们就会知晓，这千里路程，若全速前来，两个时辰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