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佛还是魔

这轻微气息缓纳缓吐，间隔悠长。乔峰心知是一位武学修为高深的人到了，便闪身进了旁边的一间地室。刚才自台阶下来时，他已将下面的境况一一默念于心，以备急需。身处危境，未攻先寻退路，这是他在丐帮还是七袋弟子时就已养成的习惯。若不是他心思缜密，做事老成，也不会未满三十岁就被恩师汪剑通授予帮主之位。

但来者武功之高也出乎乔峰意料，来人行走之时全无脚步声，若不是乔峰可以听到他的轻微内息吐纳的声音，此人行动实如鬼魅。来人在第一间地室处停了下来，正是刚才乔峰往里观瞧的位置，他也站在地室前静静地瞧着里面。

乔峰立在那里，从狭小缝隙处看来人。虽然地室内阴暗隐晦，但对于乔峰这样久于夜行之人来说，第一间地室的那盏黯淡油灯已足够了。来者是一位五十余岁的老僧，身材高大，目光敏锐阴鹜，太阳穴高高鼓起，武学修为定是极为高深，想来应该是玄字辈的高僧。乔峰的武功虽传自少林，但师父玄苦大师都是深夜时来他的住所传授武功，天不明即离开，是以乔峰对少林寺内高僧并不熟悉。

老僧静静立在第一间地室外良久，瞅着室内年轻僧人，面上神色变幻不定，突然间袖袍鼓起，双手微微抬起。

乔峰心中大呼不好，心知老僧即将出手。室内年轻僧人多半便是中毒瘫痪的虚空，他行动也难，哪里禁得起这内功高僧老僧的雷霆一击？乔峰忙运内力于右臂，一招“亢龙有悔”蓄而不发。只要那老僧内力发出，乔峰就会全力接过来，绝不让那年轻僧人有所不测。解开少林派的谜团，还着落在那年轻僧人身上。

就在这时，台阶上的石壁门缓缓打开了，那个小沙弥手里拿着水壶进了石门。老僧的手又放下了，没见抬步，身形已闪入了对面一间地室内。

乔峰心中暗呼侥幸，那老僧如果也闪入自己这间石室内，两人势必要起一场恶斗，此时少林之事尚扑朔迷离，敌我未明，当下自己实难处置。若惊动了少林众僧，自己夜探少林，偷窥寺内重地，那就百口难辨了。

此时乔峰已知那老僧行事诡异，他既是寺内高僧，为何要避开小沙弥，深夜偷偷来窥探地室内年轻僧人？为何陡起杀机？心下不由暗自戒备。

小沙弥进了第一间地室，听得他对年轻僧人道：“虚空师叔，我将热水打来，我给你净一净面，洗一洗手脚吧。”

那年轻僧人果然是被毒瘫痪的虚空。乔峰心中暗叫可惜，那虚空已被毒瘫痪了身子，还如此刻苦习练内功，不由得让人扼腕叹息。

便在此时，那名老僧身形一晃，已然到了石门那里，随着石门缓缓移开，已然出门离去。

乔峰又立了一刻，把方才之事又前后想了想。此时已是寅时，天将放亮。乔峰决定待晚间再拜少林，找到玄能方丈，先禀明扫地僧一事，再询问今夜出现的老僧情形。玄能是少林方丈，自知这样形貌老僧是何人，那时再从老僧身上下手，理清少林之谜。

乔峰回到茅舍，阿紫正靠在榻上酣睡，鼻息沉沉。正值清秋甘露，晨曦微凉，乔峰心中怜惜，伸手把阿紫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她小小的身子。阿紫动了动，口中呢喃道：“姐夫，姐夫，你当心点……”乔峰心头大痛，心内想，要早点处理好少林这一事端，然后带阿紫远走高飞，寻一寂静之地安顿，免得阿紫妹子每日担惊受苦。二弟虚竹医术高超，兴许能治好阿紫眼睛。然后养狗喂鸡，平静度日，想到阿紫眼睛好了，逗着狗儿、鸡仔嘻嘻笑的样子，乔峰不由面露微笑。

当晚天色刚黑，乔峰就来到少林门前。因昨日他窥见老僧要对瘫痪了的虚空下手，感到少林之事错综复杂，情况紧急。当年他身世扑朔迷离，探寻身世秘密时，自己所探访的人接二连三被杀。此时他牢记当年的教训，决心火速介入少林之事。自己虽持有扫地僧临终交托的信物，可要想取得玄能方丈和其他僧众的信任，须得堂堂正正拜山，光明正大说明来意。不过“北乔峰”的名头过大，以前结仇不少，所以他答应了阿紫仍旧乔装，不以真面目出现。

少林不愧为江湖第一大派，虽然内部已风雨飘摇，然而戒备森严，庄严肃穆之气不减。山门前立着四名武僧，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乔峰说明来意，要拜见玄能方丈，守门僧看看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还是进去向方丈禀报了。

过不多时，守门僧出来，单手作礼道：“方丈有命，施主请随我来。”

乔峰随着守门僧来到大雄宝殿。方丈夜寝在机密禅院，接待寺外之人通常却在大雄宝殿。

进得殿门，乔峰目光一瞥，殿中约有十余名僧人，下首有七八名僧人穿着浅色袈裟，上首三名年纪大的老僧穿着黄色袈裟，想来便是少林硕果仅存的玄字辈高僧了。中间一人身披红色袈裟，往前走了一步，举手行礼道：“阿弥陀佛，段施主可是有要事要找老衲么？”

乔峰此时内心却大吃一惊，泛起。原来这红衣方丈玄能正是前晚地室中所见的那老僧。仓促之间，容不得细思，乔峰急忙抢前两步，行礼道：“晚辈段伟，前来拜山，实有要事相告。”

因段誉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再加上阿朱阿紫实也姓段，于是乔峰报了个“段伟”之名。

玄能闪目看乔峰，是个相貌粗鲁的寻常汉子，实想不出自己与此人有何瓜葛。但当前乃多事之秋，说不准此人便是“那里”派来的前队，前来试探虚实。当下微微颔首：“段施主有事请讲。”

便在这电花火石之间，乔峰心下已有计较，向玄能及其他三位玄字辈高僧环揖行礼，道：“晚辈乃是灵渡大师的第二代俗门弟子，今奉师祖命特来，有要事向四位师叔禀明。”言毕，伸手从怀里掏出扫地僧念佛时的串珠，恭恭敬敬呈到玄能的面前。

灵渡乃是扫地僧的佛号。乔峰的父亲萧远山乃是扫地僧的记名弟子，乔峰此说原也符合名分。

扫地僧的辈分比玄能他们高一级，是玄能的师叔。扫地僧此番出寺，寻有佛缘之人来化解寺内危难，四位玄字辈僧人是知道的，只是扫地僧当时未言明此人姓名。眼下四僧验察佛珠是真，不过看着眼前这个相貌无奇、名不见经传的鲁莽汉子，心中颇为失望。

玄能正待说话，方才领乔峰进来的守门僧又匆匆进来，对玄能行礼道：“启禀方丈，隆兴寺的灵真禅师来了，要见方丈。”

隆兴寺是北方最大禅寺，灵真禅师的名头在禅门内无人不晓。灵字辈的高僧当世只有扫地僧和灵真这二人，现下玄能他们尚不知扫地僧已圆寂西去。

这灵真禅师平素是神龙潜寺，极少出寺入尘，所以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号，然而在禅教内却是威名远震，据说他的“摩柯”指法已至化境，摩柯指的绝招“三入地狱”，自达摩祖师后只他一人练成。

因灵真是四僧的师叔长辈，故玄能率众僧出寺迎接，乔峰走在后辈僧人中。出得寺门，只见寺门前站着三个人，其中两名僧人，另一人赫然竟是神医薛慕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