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站起身道:“二位不必多礼!”又对陈志清道:“乔某这样做,完全因顾念到令爱的心情。令爱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每每念起伯父和父亲受宋廷内卫追击之苦,便内心悲切。乔某身为她的长辈,便动了恻隐之心。便面见金国皇帝,请他降下旨意,宣二位进宫当差。”
乔峰这样做,实有他的多重考虑。那日钱鹤声登流求岛,向他禀告了自己与陈心仪的事情,乔峰内心便多有忧虑:鹤声与陈心仪已私定终身,看来情愫已深。其实二人原非良配。那白驼山庄二位庄主既已投靠大金,帮着金国王爷做事,以后在中原定然树敌颇多,埋下祸患。钱鹤声与他们本非一路人,今后会让鹤声更加为难。于公于私,今后都会与欧阳峻、陈志清成为冤家对头,到那时,钱鹤声夹在陈心仪、陈志清欧阳峻、中原各门派之间,可要大伤脑筋。焦头烂额是小事,说不准那天就面临滔天大祸。
乔峰心中踌躇,整晚不得安眠。临近天明时,才有了主意:不若去见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让他把欧阳峻和陈志清宣到皇宫中去,专事保护皇帝。这样既可避免他们在中原多树强敌;又可令钱鹤声在丐帮中可以放开手脚做自己的事,不因白驼山庄而受牵制;还加强了自己结拜兄弟完颜阿骨打的安全防卫,岂不是一箭三雕的事情?
然而乔峰心中却苦涩,只得摇头苦笑。多年前他因宋辽之争,左右为难,差点赔上了性命。如今却愈演愈烈,又加上了个大金国。
即便是今日局势,让乔峰在这三国之间做个抉择,他也是彷徨无计。自己身为大辽人,自然不愿有负大辽;后长在大宋,养父母、恩师、朋友都是大宋子民,难道他又能有负大宋?眼下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又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彼此恩义缠结,他乔峰又能如何?
乔峰想到此处,愈加头疼欲裂。心下庆幸自己远离了是非之地,隐居在这流求海岛上。眼不见,心不烦,他也只能如此了!
如果不是因为心疼爱徒钱鹤声,乔大爷实在是不愿此时再踏入中原。然而他又不愿自己的徒弟在中原之地声名扫地、不忠不孝,只好咬了咬牙再返中原。只愿早点把钱鹤声的事情处理妥当,而后自己赶紧插上双翅,回到流求岛。
他孤身一人去见了大金皇帝——自己的好兄弟完颜阿骨打。完颜阿骨打虽然做了皇帝,但豪气不改,骤然见到结义大哥乔峰前来,竟激动得热泪盈眶。乔峰也是虎目含泪。二人想起当年在长白山下携手打虎的情景,只若就在眼前。
四手相握,完颜阿骨打道:“大哥,兄弟只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怎料老天毕竟有眼,你我兄弟今日又再见面。这么着,今晚我们兄弟痛饮——只你我兄弟二人,醉了你就在我的榻上歇息。”
乔峰一惊,忙道:“你毕竟是大金皇帝,一国之君。我们兄弟喝酒尚可,要我睡在你的龙床上,这可不成体统,我可万万不能这么做!”
完颜阿骨打却斜着眼道:“大哥,当年在长白山下,你是何等的英雄好汉!我们女真全族人,没有不把你敬若天神的。没想到多年不见,你居然变得如此胆小了!”
其实乔峰不愿卧阿骨打的龙床,却多半是为阿骨打考虑,他毕竟是一国的皇帝。至于害怕,那倒没有过。他结拜过大辽皇帝,结拜过大理皇帝,现在这个结拜兄弟又做了大金皇帝,但在他心中的形象,却多半还是当年在长白山下那名持叉斗虎的汉子。当下哈哈一笑,道:“好,我就不再称你皇帝陛下,只叫你阿骨打兄弟!”
阿骨打一乐,道:“那是自然。我这皇帝的威势,是做给那些狗熊看的。遇到了真正的英雄,是鸟用没有。”当即传旨设宴。
晚上阿骨打传令让他的四弟吴乞买在宫中当值,处理大小事情。果然只与乔峰二人在宴上痛饮。大金国虽不比中原,然而皇帝吃饭的排场也是非同小可。二人对桌上数十道菜哪里在意,只是大碗喝酒,碗碗见底。
当晚乔峰果然和阿骨打在龙床上抵足同眠。阿骨打的酒量毕竟还是逊于乔峰,喝到三十来碗的时候,阿骨打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乔峰便仰头把自己面前碗中的酒干了,扶着阿骨打到龙榻上休息了。
阿骨打的酒量果真不凡,第二天早上也早早便起身了。兄弟二人又谈了一会,乔峰便把欲荐欧阳峻与陈志清入宫护卫皇帝的事情说了,此事的原委也原原本本告知了阿骨打。阿骨打听他说这样做是为了爱徒,便道:“这点小事不需劳神。你的徒儿也就是我的徒儿,为了给他娶媳妇,我自然无有不应。”
乔峰忙谢了,却苦笑道:“兄弟,如今天下纷争,各为其主。今日我们老兄弟俩为这个徒弟操心,做哥哥的却也难判断以后他会对大金有利,或是不利。因此只好话说在明处。以后若他给你带来了麻烦,只好由哥哥我向你赔罪了!”
阿骨打却挥了挥手道:“大哥的苦衷我明白,无妨,无妨!人的出身无法自己选,只能说各凭天命。当年你救了我与十余名族人的性命,否则现在还哪有我这个皇帝?不过兄弟有一句话要送给大哥,无论做什么事,只管看该做不该做,该做就做了,管他甚么天王老子呢!因此大哥休要为难。”
乔峰听阿骨打如此说,心中感动,心道无怪我与阿骨打兄弟话语投机、肝胆相照。因为阿骨打这句话,也是他乔峰常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见阿骨打说得诚挚、爽快,便索性又道:“我到荆州城后,还要带走个人,此人叫上官剑南,我和他师父有些交情,和这孩子也有点渊源。”
阿骨打道:“方才我说过,为了给你徒弟娶媳妇,我今日无有不应。哪怕是狱中犯人,只要不是做了罪大恶极之事,今日都可以免。当年听说你在雁门关自戕,兄弟我不知难过了多少回。所幸你被高僧所救,如今能为你做点事,做兄弟的心中其实高兴得紧。”
乔峰拉着阿骨打的手,不再客套称谢。他知阿骨打今非昔比,每日不知有多少朝政在等着他去处理,便告辞了。阿骨打也不强留,只道:“大哥想小弟的时候,随时来看我罢。”就此告别。
处理好了欧阳峻、陈志清的事情,乔峰心中便放下了一块石头。他知如此一来,陈志清与欧阳峻也就不会再恨钱鹤声入骨。后面再给个台阶,二人多半也就不会再强阻钱鹤声与陈心仪的婚事了。毕竟陈心仪与钱鹤声已私奔多日,白驼山庄也不想再生事端,自找难堪。
果然欧阳峻、陈志清向他道谢以后,绝口不提钱鹤声和陈心仪的事。乔峰知他们在此不便说出口,便也不再提,便向完颜宗干道了谢,几人同出内室,到了前堂,这时完颜宗干的侍卫已经把上官剑南带到前堂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