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罪孽

“哥，我杀了他，他为什么不恨我？”

顾玥反复地问着，阿隐临死前眼里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满眼的东西中独独没有恨。

没有人知道顾玥口中的阿隐是谁，只能想着法子尽力安抚小姑娘，努力让小姑娘相信没有阿隐这个人，她也没有杀阿隐。

“诸位施主……”没人注意到请荆大师及时藏起的莫名神色，“可否让贫僧单独同玥施主谈谈？”

顾玖信不过算不得相熟的和尚，苍枫有些疑惑这出家人要同一个黄花大闺女说些什么，魏青音做不得顾家苍家公子的主，自是说不得什么。

“玥施主？”

这一声同两场梦境中的那声“阿姊”相重叠着，顾玥颤得更厉害。

“三哥哥……”她的语调比之平时要更不安，“你们先出去吧。”

她也想单独和请荆大师相处一会。

众人都出去了，魏青音还贴心的替他们带上门。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还是请荆大师先唤了一声：“玥姑娘。”

顾玥愣了愣，微微抬头，“大师究竟活了多久？”

梦中的那位顾家女不是婆婆，也不是她，那酒是百年前的人了。

“不记得了。”

“那你也是顾家人？”

否则怎么会管另一个顾家人称阿姊？

“非也。”请荆大师在顾玥身前盘膝坐下，“我是阿姊从异兽嘴里捡回来的。”

那时他也才不过七八岁，随父母入山除为害异兽，他们一家非名家大族出身，父母修为都算不得高，几番缠斗下，终是不敌强大灵兽，双双丧生于异兽掌下。

阿娘在死前将他推开，让他快跑，可小小人短胳膊短腿的，怎么跑得过，要看就要成了异兽的口中餐，一支冰刃横空穿过，逼得异兽不得不躲闪，他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那人抱着他退去，一只巨大的白色猴子蹦下，拦在了他们和那只异兽之间。

他这才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一位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姑娘，眉目浅淡，不惊艳，却很温柔，温柔的让他移不开眼。

她让他称她“阿姊”，手把手教他修灵，带着他四处游历，帮他收服灵伴，为他寻找珍宝锻造护身法器。

请荆大师从久远的回忆抽身而出，那些往事没有同顾玥姑娘提起，语气平缓：“你没有杀我，阿姊也没有杀我。”

“阿姊是这世上最良善之人，她的手上从未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也会放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一条生路。”

“她的一生都在除恶扬善，庇佑弱小，她的手是最干净。”

“玥姑娘，你不是阿姊，可你和她一样，你也不会去做恶事，哪怕日后真的有人死在你的剑下，也是因为那个人做尽了无可挽回的伤天害理之事。”

“玥施主，他日若你得了冰魂雪魄剑，而那一对剑同梦中一般刺穿了我的要害，那不是你的错，你的手还是依旧干净。”

“你的手这么白皙：干净，是不会脏的。”

请荆大师不给顾玥一丝说话的机会，一口气说了很多，顾玥还有些昏昏沉沉，根本没注意这大和尚不再自称“贫僧”，面对顾玥，他如同所有人一般说着一个“我”字。

“玥施主，那些噩梦就忘了吧，你看，你的手多干净？”

夜里，顾玥撤了院中的灵阵，收回沇灵伞。

村民尽数回家休息，请荆大师独自坐在灵灵棚中超度着村中的亡灵，顾玖陪着顾玥吹了好一会的冷风，临睡前，他听到了小妹调侃了一句：“三哥哥，你怎么到现在梦魇还是灵力达不到魂定，阿爹就不让你上街呢？”

顾玖如同对待小孩儿一样，揉着顾玥的髻子：“谁让三哥哥每天想的尽是给我们家玥玥买糖人吃啊！”

这是早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段时日顾五姑娘总闹着要吃糖人，即便顾南浔宠溺女儿，也不会给她多吃，一天一个是最多的，偏就那一个糖人满足不了小姑娘，顾玖便每日出门为顾玥买糖人，有回让顾南浔给逮到了，便关了顾玖禁足，灵力未突破魂定不得解禁。

后来有几次顾玥顽劣，让顾家众人陷入惊回成独语中，梦醒后不少人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从梦魇中走出，独顾玖一人只是梦到了禁足一事，所受到的影响不大。

顾玖将顾玥推入门内：“早些睡吧！明早还要陪魏姑娘为她祖母送葬。”

本来头七这天让老人家入土为安的，可白日一切都安定下来已近黄昏，出殡不合适，就只能推到明日。

顾玥夜里睡得不安稳，闭眼便是顾家女那同她一样的面容，耳畔夜不断响起请荆大师最后同她说的那句“若有朝一日我死在你的手里是我罪有应得，你不必觉得身负罪恶。”

请荆大师说这话时神情有异，不过顾玥那会一心都在自己“染血”的手上，未曾注意到。

她几次想辗转都考虑到身侧还睡着魏家姐姐，作罢后悄悄起身，准备出去再吹吹夜风。

才合上房门，顾玥便撞上才从外头回来的苍枫。

苍枫手里提着两只瓷壶，走至顾玥身前将其中一只递了出去。

顾玥接过，问了句：“这是什么？”

“你喝喝看不就知道了。”说着，苍枫仰头饮了一口手中瓷壶。

顾玥将信将疑，也不敢太大口，小口酌了酌，入喉的是酒香清列，不刺激，算不得香甜。

苍枫看着顾玥轻蹙起的眉头，无声地笑了笑：“村子里有位卖酒的大爷，不是什么好酒，勉强入口。”

“还不错。”顾玥又喝上一大口，“不苦！”甚至是有点甜。

“你的伤……还好吧？”

顾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问了句：“什么伤？”

“泽溪同我说你有法子可入他人梦境，于他人梦境中所受之伤都会真实存在于姑娘身上。”

苍枫醒来后还记得梦中的顾玥不断地告诉他那不是现实，他有了那顾玥并非他梦中虚幻的猜测，这才去顾玖处稍作试探，顾玖也没告诉他太多，不过是坐实了他的猜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