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二月了。
冬天终于降临。程澈坐在光线明亮的窗边,看着底下好几十个穿着学生会会服的干部在操场上忙忙碌碌。
学校运动会原本应该在上个周四举行,不料荥城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气温潮湿而阴冷。荥城一中操场上的红色跑道被雨水泡胀得失去了形状,备受期待的运动会无奈被推迟。就在周二,气象台宣布荥城正式入冬时,绵绵阴雨戛然而止,太阳在满天云雾间悄然升起,将阴霾的天空轻轻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口子。
今天是运动会开幕的日子。
太阳像多年的老友,照旧从地平线的另一端缓缓升起,映着煦光的山茶花垂着脑袋,被一阵凉风吹起娇嫩的花瓣。
播报员甜美的嗓音从教室墙边的音响里传出,督促大家赶紧前往操场参加运动会开幕仪式。
老侯装作没听到广博播报,也顾不得班里渐渐大声起来的埋怨,仍然在讲台上抓紧最后的时间讲解一道函数题的三种解法,最后在苏信不断的咳嗽提醒中闭了嘴。
他拿起保温瓶喝了一口水,无奈地挥挥手:“去吧去吧,不讲了,你们也没心思听了。苏信带队去操场吧,”抿了抿唇,老侯又道,“大家注意安全,运动会别整受伤了啊。”
老侯话音刚落,苏信嗖的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洪亮的声音几乎能传到隔壁班级:“大家赶紧带着凳子在外面排队,该下去参加开幕式了!”
教室里响起板凳和地板摩擦的声音,还有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
对于高中生来说,两天的运动会就像是天降的假期。
他们终于有正当的理由逃避两天的课程,特别是周四下午的两节连堂数学课,还有像寂静岭一般的晚自习。
就算在小卖部门口碰到老师,也不需要慌张地把手里的辣条和香菇肥牛藏在背后,甚至可以大胆地邀请对方来一条。
不用被封印在座位上,可以肆意地在校园里穿梭,如果再勇敢一些,还能和喜欢的人手牵手钻进小树林里。
或者躲在热闹的人群当中,偷看暗恋的人在跑道上奔驰,在满足和心酸的边缘,尝一颗草莓味的糖。
……
顺着教室里的人潮,程澈勾着自己的椅子向门口走去,却发现椅子纹丝不动。她回头一看,发现祁琚的手搭在了她的椅背上。
“我来。”祁琚说。
程澈一愣,连忙摇头,“还是我自己来吧。”她用劲地扯了扯,终于从祁琚的手中夺回了椅子的控制权。
祁琚淡淡地看着程澈,沉静的眸子里缓缓映出一丝不解。
……
程澈一愣,突然想起那晚在摩天轮上,自己鼓起勇气问祁琚现在他们两是什么关系。
祁琚没有正面回答,他看着面红耳赤的程澈,倒是一本正经地反问,“你觉得呢?”
程澈一下就泄了气,她侧头看窗外的璀璨夜景,用后脑勺对着祁琚。
果然,吃干抹净了就跑,薄唇的男人都是渣男。程澈在心里骂道。
祁琚凝视着程澈微微翘起的发尾,眼角含着笑意,他从身后紧紧地搂住她,唇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我想和你,是永远不分开的关系。”
祁琚口中的热气没有规律地扑在程澈颈边。每一个瞬间,程澈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绷紧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仿佛是一只在秋夜里侥幸生存下来的春蚕,心甘情愿地待在束缚的茧里。
祁琚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想了很久,程澈的存在,对于他是什么意义。
亲人,情人,爱人……似乎任何一个单独的身份都没法概括程澈的存在。
十六岁的祁琚身处距离地平线170米高的球形舱里,想起九岁的自己。那时候的他,站在黑暗的舞台边缘,像一只隐匿多年的冷僻怪物,看着聚光灯底下的程澈笨拙地跳芭蕾舞。
她的动作滑稽而搞笑,惹得台下的观众哄笑连连,但他却一点都不想笑,甚至有些吃醋和嫉妒。
哪怕是程澈窘迫的瞬间,他也想独占,不愿和别人分享。
此时,祁琚的头靠在程澈的肩窝上,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能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一定会不惜一切把她带走。
他痴迷于和程澈的肌肤接触,哪怕是她的一根头发丝,都让他趋之若鹜。
大概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在不知不觉中把程澈划进了自己的人生中。
也许是程澈太吵了,让他没法不注意她,只要她在,祁琚根本没法看到其他人。
抑或是程澈总像一朵朝阳的向日葵,让他沉溺于她脸上炙热而温暖的笑容。
或者是,他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是她毫不犹豫地接纳了自己。
……
那一瞬间,摩天轮外炸开了满天幕的烟花。
披星戴月的烟花辗转到了地球,像是在经历一场流浪后,终于在天穹之间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烟花落幕,程澈红着耳朵问祁琚算不算是她的男朋友。
祁琚很好奇,承认“男朋友”这个身份那么重要吗?
他并不是不想成为程澈的“男朋友”,而是觉得,“男朋友”这个身份太轻。
如果可以,他想成为程澈的“另一半”。
人生的另一半。
程澈一愣,回过头,支支吾吾地说:“如果你是我的……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承担起一些责任,比如帮我背书包…帮我装水…帮我打饭……之类的。”
祁琚似笑非笑道:“难道以前我没帮你做过这些吗?”
程澈顿时语塞:“……”
好像是哦?
祁琚一瞬不瞬地看着程澈扑棱的睫毛,突然抬起手弹了弹她的脑门。
他的手劲不大,但程澈还是被弹得眼泪汪汪,在一片朦胧的视线中,她又感受到了祁琚温凉的唇。
-
教室里热闹而嘈杂,在一片刺耳的摩擦声中,祁琚慢吞吞道:“我在承担作为男朋友的责任。”
他的视线转向程澈手里的椅子。
他要帮她搬凳子。
男朋友的责任?程澈恍然大悟,这才反应过来祁琚的意思。她像一只正好被抓住偷吃的仓鼠,慌张地环视一圈,幸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更不会有人能听到祁琚口中“男朋友”这三个字。
“小声一点……”程澈一边庆幸着,一边压低嗓音道。
祁琚怔了怔,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
他确实,好像答应了程澈,不把他们俩的关系告诉给第三个人。
其实祁琚并不明白保密的原因,但只要是程澈希望的,他都会答应。
权当她害羞吧。
程澈被宁安挽着出了教室,祁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但在楼梯口,他很快就被人群挡住了。
毕竟三个年级的学生都扛着椅子往操场跑,教学楼里的楼梯里塞满了学生和椅子。
祁琚无奈地看着程澈越走越远,随后淡淡地扫了一眼旁边正往他身上靠的女生。
他很洁身自好地把椅子往中间一挡,卡住了周围女生往他附近挤的步伐。
……
下楼梯前,程澈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在人群中搜索到祁琚的身影。
她一转回头,就被人推搡着往前走。
艰辛地走了一层楼,程澈感觉路更难走了,她皱皱眉,正想说声别挤了,就感觉腰间被人摸上了。
她脸色一变,以为大白天的在学校里遇上了咸猪手,可就在下一秒,覆在她腰上的手就使力一推,力气大而促。
不像是无意的动作,反而像是故意的推人。
程澈来不及思考,重心一歪,手中的椅子在应激状态下脱落,顺着阶梯一顿一顿地砸到了宁安的脚边。
她本来想大声提醒前面的人,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坠去,嗓子像被人封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旁边的女孩替程澈发出一声尖叫,引发一阵骚乱。
完。
蛋。
了。
程澈在心里哀嚎,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
这次还连累到了宁安。
幸好,就在她要倒下楼梯的前一刻,一只有力的手臂牢牢地锁住了她的腰。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程澈从摇摇欲坠的状态变成了一只挂着的麻袋。她一边感受着自己猛烈的心跳,一边垂下眼,扫了眼身下的那只手臂。
手臂侧边有一道硬币大小的月形疤痕,在凸起的青筋中显得异常刺眼,虽然痕迹淡了许多,但隐隐约约还能看出当年受伤的惨烈。
是他啊……
程澈突然安下心来,她鼻头一热,有点委屈,有点后怕,有点想哭。
祁琚很轻松地把程澈揽起来,把她放稳在阶梯上。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不仅因为远近闻名的祁神正搂着他的绯闻同桌,更因为他的脸色不太好。
“哪里受伤了?”祁琚低下头问。
程澈抽了抽鼻子,轻轻摇头。祁琚在她摔倒前就把人给提溜起来了,不然她肯定得摔个狗啃泥。
“好。”祁琚盯着程澈,确定她没受伤之后,抬眼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冷冽的眼神沉如深不见底的潭水。
“是谁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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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被屏蔽了好久,删改了一些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