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公馆。
等她回到江湾壹号后,已经过了零点。
她神思恍惚地蹲在花洒下,双手抱着肩头,任凭充盈的热水用力冲刷她的身体。
热水顺着额头滑入她的眼,可她却不知道疼,一直睁着眼,盯着淌过的水。
……
祁琚在实验室熬了一天,神色有些疲惫。
走到J大停车场时,他看见黄叔守在自己的车旁,微微讶然。
祁琚已经很久没让黄叔接送自己了,上一次见到他还是过年的时候。
“小琚——”黄叔看着眼下微青的男人,不免有些心疼,连忙给他开了车门。
祁琚揉了揉眉间,问:“黄叔,您怎么来了?”
“祁总说您这些天辛苦了,让我送了点补品过来,还有一份文件。”黄叔给祁琚开门,顺便把祁建辉叮嘱的一份文件袋递给他。
“是什么?”好不容易从实验室里出来,祁琚现在看到任何一张纸都有点头疼。
“祁总说是有关于皖南温家的资料。”
祁琚动作一顿,随后打开文件袋的速度变得更快了些。
“对了小琚,今晚是回祁家还是——”
“去江湾壹号。”
黄叔从后视镜里看见祁琚的面色一点点沉入深渊,不自觉地踩了踩油门,把速度加快。
半个小时后,祁琚终于回到了温澄那栋小复式。
一楼的灯是关着的,门口的感应灯亮起,铺满一小片暖黄的光。
温澄的高跟鞋甩在地上,一只正着,另一只歪倒在地上,鞋跟堪堪擦在墙上。
祁琚弯下腰把她的鞋摆好在边上,把手里的文件顺手放在了中空壁龛上。
担心她已经睡着,他摸黑上了二楼,没有开灯。
主卧的门虚掩着,透出一丝光亮。
门缓缓被推开,祁琚逐渐看清室内,微薄的光亮都挤在角落的浴室里。
浴室在主卧的角落,用玻璃隔开,朦胧的光影映射在木地板上,透出一室水光潋滟。
大灯没开。
浴室里没有声音。
床上也没有人-
女孩坐在落地窗前,低垂着眉目,似乎置身于一片寂荒之中。
似月光般的绸缎,随风飘芜的裙尾,残影斑驳,任由透明的玻璃挡住所有温度。
孤月的光恰好捉住她的脚跟。
微风凉透了她手里的酒。
这一刻,她只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注意到来自门边的凝视。
“……祁琚?”她的声音喑哑,像一盒年久失修的录音带。
祁琚握在门把上的指尖微动。
他快步走向温澄,才注意到她披在肩上的毛巾。
头发半干,显然是还没有吹。
“怎么不吹头发?”祁琚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潮湿的水汽沾染他的手,连带着润湿他的心。
温澄仰起头看他,毛巾落在地上。
“你帮我吹吗?”
“好。”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吹风机运转,扑起温热的风,吹散了温澄最后的隐忍和倔强,难以抑制的心痛从她的胸腔悄悄往上爬,逐渐占据了脑海里的所有理智。
祁琚跪在她身后,指尖穿过她的青丝,微震的吹风机和女孩颤抖的频率一致。
他关上吹风机,双手轻扳,把温澄转了个向。
两个人面对面,他伏下身子,平视她。
温澄感觉眼前弥漫着无法驱逐的雾,眼前的男人像雾中的月,仿佛只要日出了就会消失。
她顿了顿,竟然有一刻分不清此时是梦还是现实,只是在眼睫抬起的那刹那,泪珠像雪崩一样滚下来,大起大落地滴在她屈起的膝盖上。
祁琚在心中微叹,捧起她的脸,轻轻的、如信徒般虔诚的,吻上她的眼。
滚烫的泪微涩,涩进了他身体里每一处细胞。
如果今晚不曾见过他,或许温澄难受一阵就会爬上床,在混乱的思绪中度过难眠的夜。
但在他难以抵挡的温柔攻势下,她感觉自己像被大卸八块的螃蟹,手起刀落后只剩下柔软的蟹肉,再也没有能够抵抗世界的勇气。
温澄哭得悲痛又热情,那是祁琚未曾见过的样子。
等清醒过来后,她才发觉自己像一只八爪鱼似的缠在了祁琚身上。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祁琚已经坐靠在墙边,原本一丝不皱的衬衫像被人狠狠蹂/躏过,褶皱糟乱,布满点点泪痕。
如果气氛暧昧的话,这是一个会让人脸红的姿势。
但没有一个人往那儿想。
这只是一个纯粹的,充满依赖感的拥抱。
她抹了抹眼泪,摇摇晃晃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在他大腿上,像沼泽边一尾泥泞又破碎的芦苇。
两人对视,相顾沉默。
他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透一般,深黑的眼瞳像是夜里磅礴的海。
初以为是平静的海面,却能听见滔天巨浪翻滚的响声。
似深海里神秘的漩涡,渐渐把人卷进深渊。
“还哭吗?”祁琚伸手,指尖卷走她脸上最后一滴泪。
温澄摇头,经过猛烈的发泄,她的心情平复不少。
祁琚像哄小孩似的搂着她的腰,把她抱到一楼的厨房流理台上。
每走一步,都能隔着衣服听见他们轻微而又剧烈的心跳声。
祁琚给她倒了一杯水,又问:“吃晚饭了吗?”
温澄想了想才摇头,回想起光怪陆离的昨天,岂止没吃晚饭,连中午饭都没吃。
祁琚打开冰箱,打算做一份清汤面。
在他烧水的间隙,温澄就着厨房的水池匆匆洗了个脸。
祁琚抽出两张餐巾纸,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水迹,顺便低下头亲亲她的唇。
熟练顺手的样子让温澄感觉他们像一对老夫老妻。
“你不好奇吗?”温澄看着正在打蛋的男人,忍不住问。
好奇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哭得那么猛烈。
祁琚把瓷碗搁在台面上,认真地看着她:“你要是想说的话,不用我问也会说。你要是不想说的话,我不会逼你。”
水开了。
他抓了一小捆挂面,似乎也遵循着精准测量的习惯,不多不少刚好是一个人的份,在沸水里搅拌完才低声说:“现在我只关心你饿不饿。”
哭泣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运动,温澄摸了摸肚子,是真的饿了。
而那些令她十分抑郁的事情,也像沸腾的水,逐渐熄了火。
五分钟后,一份非常清淡的挂面出锅了,唯一的油水是那个煎得十分规矩的荷包蛋。
温澄一边吃面,一边把最近发生的事情概括给祁琚。
祁琚看着她的眼睛,像被水洗过一般的干净透彻——如果能忽略掉那双肿胀的眼皮。
“你之前见过的那个女助理杨桐,她的姐姐被明宸侵害过,七年前自杀了。杨桐为了报复明宸,通过温渊搭线进入温建,成为温渊安插在温建的人。
杨桐把自己献给明宸,也是为了日后的报复。虽然杨桐作案表面看起来和温渊无关,但谁知道是不是在温渊的唆使下,杨桐才会用这么极端的手段报复明宸呢。
我今年进入温建后,明宸又把杨桐安排在我身边,可能是想在我这里捞到一些好处或者抓到些把柄。
但没想到,还没等他付诸行动,他就被杨桐反杀了。”
祁琚听着她平静的语气,虽然面色没有波澜,但心底早已掀起一场风暴。
他皱了皱眉:“听起来像碟中谍。”
温澄把筷子放下,叹了一口气,“可如果不是她的话,我可能会死于一场意外。”
祁琚脸色微变。
“杨桐的姐姐在死前有个爱人,叫林子祥,在长华当车辆维修员。之前我有辆宾利撞坏了,送去长华维修,有人下了命令,让林子祥破坏刹车系统,想让我意外身亡。杨桐知道这件事情后,没让我碰那辆车,又把这件事告诉了温渊。
大概是温家大房的人下手的,自从我进入公司后,他们就没落着什么好。温渊知道之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把柄,他没有第一时间揭穿大房,反而想放大、曝光这场未遂的阴谋。正好温渊和温渟联手一直在查大房这些年在公司的错处,使了手段让老爷子知道这些龌龊事情,又在昨天的堂议上彻底破坏了大房和明家的关系,终于让老爷子下定决心放弃大房。
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连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像是天方夜谭。明明大家都是出自一条血脉,却能把谋害、算计这些事情弄得明明白白的。更可怕的是,有些人自以为是执棋者,却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了棋子,任人杀伐。”
说完,温澄抿唇,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笑容还未消散,祁琚伸手握住她冷冽的指尖。明明刚吃完一碗面,但是她的手却怎么也热不起来。
祁琚慢慢拢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目光坚定而温情:“十六岁那年,我在新加坡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月。那年寒假,我爷爷急病去世,每个祁家人都想分一杯羹,而我们的处境复杂而又艰难,见识到的手段,可谓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面临很多没有意义又不可避免的人际拉扯,他们就像混入空气中的灰尘,避无可避。”
“但那又怎样呢,如果说我的人生像一趟列车,他们不过是未经允许上车的乘客,下一站到站后我就能把他们赶下去,说实话,我现在都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
“就算你出身在温家,也没有人规定或者要求你一定要成为他们那样攻于算计的人,保持本心永远比改变自我来的更重要,你可以继续追求你理想的,我永远都是你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