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你多活了几月,是我的错。”倘若当日在烟柳巷中杀了这个孽畜,兴许就不会有如今的祸事。今日再放过他,指不定会有更多人遭他残害。
想到这一层,赵清姿紧紧攥住了余信给的匕首,眸色一敛,变得狠厉起来,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再无半分迟疑,她拔出匕首,朝着男人胸口刺去。
那匕首扎入血肉,如若无阻,好像捅破一层纸,倒是把杀人的好利器。
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杀人了,却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冷静,避开了自心脏三大血管溅出的血液。身上没有沾染半点秽血,只可惜脏了匕首,这人死有余辜,她想。
余信等了半个时辰,赵清姿才回来,毫发无损,与去时无异,护着一名身量相当的少女。
她说“先生,对不住,脏了你的匕首。”
余信见她面色平静,与平日里王异,却在将匕首递给他时,双手微颤。
他接过匕首,在触碰到赵清姿指尖的那瞬间,微滞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
“无碍,我擦净之后再还你。”
余信并未告诉她,乌金玄铁锻造的匕首,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神兵,整个天下,也只此一把。
“谢女侠救命之恩,若不是女侠相救,妾恐怕难逃贼人欺辱。”女子已然整理好了衣物,说话时声线仍有几分颤抖,神色却已恢复了镇静,想来还是有几分胆色。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你我皆是女子,本应互相扶持。”
那女子稍稍平息心情之后,将她的经历简单说给赵清姿听。
她原是商人妾,那商人在城中开了一家铺子,乱兵进城,他二人逃跑,却不料遇到了恶徒将商人打死,强抢了她,带到草丛中,欲行苟且之事。
赵清姿边听她说,边思索如何安置这女子。美貌无罪,怀璧其罪,乱世之中,生得好看似乎成了一件坏事,遭人觊觎,前路更难行。
“姑娘要往何处去?倘若不嫌弃,我们捎你到渭水,也好坐渡船。”
那女子望了一眼寒碜的马车,注意到到还有老嬷嬷掀帘而望,心知这样的马车载三人已属勉强,便摇头拒绝了赵清姿。
她突然蹲下身,从地上抹了些泥土,胡乱往脸上糊,有将头发抓得更乱,俨然一副疯婆子的模样。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就此别过,女侠多保重。”
她的报恩,就是不拖累恩人。
“你一人上路,恐怕有危险——”
“这天下处处都是危险,哪里又是太平地但总归能找到活路。”还未等赵清姿说完,女子抢过了话头,转身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赵清姿拔腿欲追,却被余信伸手拦住了。
“由她去吧,放心。”
“如何放心?”兵荒马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生存。
“命数已定,不该绝。该绝的,谁也救不了,止步吧。”
风声停下来,松涛也跟着停下来,只有难民像河流一样涌向前方,明明人群有声响,赵清姿却觉得异样的寂静。
她看着那女子如一滴水般,汇入人潮,淹没在人群中,天下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人,如雨点一般,溅落在烂泥上。她又何尝不是难民潮中的一员倘若没有系统的外挂,此刻恐怕死了不知多少回,彼苍者天,眷顾她还是捉弄她
寅时,天色依然黑的像化不开的墨,余信驱着马车,赵清姿坐在他身侧,俩人都未开口说话,像是修了闭口禅,等到天机出现一丝孤白色时,赵清姿突然开口。
“先生,天要亮了”
“嗯,你歇会儿。”
“睡不着,我杀人了。”
“是怕亦或悔”
“都不是,日后我的双手上恐怕还要沾染更多的血,所求唯有一事,愿死在我手上的,都是该死之人。”
“你我的路,必将是枯骨为阶。我知你不忍,知你犹疑,是人都会有胆怯,你护的了一人,护不住天下。唯有握住权力,才能护住更多的人。”
“先生曾言我是匹夫之勇,倘若没了这点勇气,吾身早已不存。能做到什么地步,能否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我不知道,但也许真正的勇敢就是去做不可能的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只有一条命,格外珍惜,总要耗费在最想做的事情上。
余信知道她并未说谎,当赵清姿还是李潇潇时,点个外卖都要在备注上写:可以提前点确认收货,骑行注意安全,非常感谢。
“总有一日,你会站得很高很高,你所愿,终得偿。”余某愿为此粉身碎骨。最后一句话,他并未说出口。
“在那一日来到之前,你得歇息,余某不和短命鬼谋事。”
她终于点了点头,斜倚在马车粗糙的木架上,阖目小憩。
离余信越近,茉莉花的香味越浓,不觉得腻,反而在风中更显清幽,她忘记了血腥味,只觉得心神安宁,渐渐的,卸去了一身的疲倦,得了片刻的安眠。
“等到天明,先生就叫醒我”
“好”
木架总归粗糙了些,担心在她额头上留下红印,硌到了总归不舒服。人群依旧传来响动,但天地间似乎安静的只余他二人。余信轻轻揽过赵清姿的头,让她枕靠在自己的肩上。
人人都在挣扎求生,无人会注意,有个女子睡在男子的肩头。也不会有人知道,在晨光熹微之前,他嘴角餍足的微笑,比秋光更柔和。
余信的周围放佛只剩下赵清姿清浅的呼吸声,还有匍匐蔓延的茉莉香味,可惜他快要闻不到了。
天光破晓的那一刻,她会醒来,不会知道曾经倚在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