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莺告诉她,居延百姓大多听说过布多,说它是悬崖峭壁上的绿洲。然而能找到布多的人,却是寥寥。
布多的历史无从考证,据说先民为避战乱,来到此地,建立了村寨。他们立下约定,但凡是走过悬崖峭壁,来到布多的人,都是村里的一份子。
“群峰奔来如浪涌,深壑急下似刀侵”,一脚踏空,阴阳两隔,上山的路也就被称为“阴阳路”。
“赵小姐既到了布多,便是村里人,可去找村长,他自会给你分屋分地。”
听起来挺好的,还包分配,赵清姿安心了几分。翌日一早,柳莺莺便陪她去找了村长。
给她的屋子着实有点破,但也是村子里仅存无主的屋子了,没有给她挑的份。
有个落脚地,她就谢天谢地了。
等修整几天,她决定将屋子修葺一番。
现在还是先将祁瓒救活,他死了不打紧,她任务失败就出大问题了。
她还有许多未遂的心愿,除了天下太平,还有些私事,例如让原主幸福,治好余信的病……
赵清姿向柳莺莺夫妇借了十斤麦粉,柳莺莺倒是爽快,没有半分犹疑。
“家中有余粮,算是我赠给你的,莫要再说什么还不还的。”
祁瓒醒来时,全身仍是僵劲无力,堪堪睁开眼,意识还是模糊的,窗外的风呼呼往屋子里灌。
赵清姿正拿着榔头,努力固定摇摇欲坠的窗杦,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敲。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中药的苦涩味,炉子里的火星被风吹得摇曳,她不时看一眼炉子的方向,担心火星沫子将屋子点着了。
虎皮披风盖在祁瓒身上,她身上穿的是柳莺莺的棉袄,半旧不新,浆洗得干干干净,一股皂角的清香味。
赵清姿心里很是感激,柳莺莺帮了她大忙,屋子里的东西几乎都是她送来的,本来小两口日子也不算富裕,对她也算得上倾囊相助。
只是汪铎与她说了,“等那燕王好起来,我定是打他一顿,以泄我心头之恨”
赵清姿连连点头。
汪铎昨日听柳莺莺说起往事,听到燕王下令杖毙她时,立时怒不可遏,拿了菜刀就要剁了祁瓒。
柳莺莺从前对燕王府讳莫如深,是不想惹他心疼。若不是赵清姿上山,恐怕会瞒他一辈子。
一贯理智的人,听了有人欺负他发妻,立时冲冠一怒为红颜。
柳莺莺拉住他,“莫要冲动,燕王眼下半死不活,你杀了他,也是胜之不武。山下百姓还指着他御外族,赵小姐深明大义,不要让她心血付诸东流。再说,我还好端端站在你跟前。”
赵清姿一时有些惭愧,到底是她扯了谎,将家国大义与祁瓒搁在一起。
又佩服起柳莺莺,她有海纳百川的胸襟。
等祁瓒身子好些,汪铎若来揍他,她乐得拍手叫好。
房梁看着还算坚实,与柳莺莺夫妇交好的村妇,捐了些茅草给她,还不至于要茅屋为秋风所破。
柳莺莺送来了些食物,多是萝卜青菜,擀面皮,这地方水土好,南方的作物也能种,萝卜青菜耐寒。
俗语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芳,她深以为然。
屋檐上挂着腊鸡、腊鸭,没错,就是腊鸡,在这个架空时代,猪肉还不是主流肉食,养猪的人很少,很显然布多也不养猪,鸡鸭鹅兔子还是养。
鸡洗干净之后,肚子里塞了木姜子,挂在灶台上经过柴火熏制,闻着还挺香。
柳莺莺说:“眼瞅着要到除夕,妹妹煮饭搁点肉,穷乡僻壤,都是些粗食,万莫嫌弃。”
赵清姿借了菜苗,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挖开屋前的积雪,将萝卜苗、青菜苗种下去了,还是得自立更生,不能万事都依靠柳莺莺。
将来这些恩情,她都要一一报答。
柳莺莺本想让汪铎来帮忙,赵清姿推辞了,这点小事自个儿还是能做好,也不费力气,哪里好意思再麻烦他们。
敲敲打打,好不容易将窗杦补好了,木窗一封,屋里要暖和上几分,她望了一眼火炉上煨的药,正咕噜咕噜冒着气泡,估摸着是熬好了。
拿着抹布将药罐从火上移开,将药倒入碗中,放凉了再端给祁瓒。
她像陀螺一样忙来忙去,眼下肚子饿了,该张罗点饭食。
今时不比往日,一切从简,青菜和面片一起煮,再搁几片鸡肉,吃起来也能很香。
她去檐角拿了木柴,寻思着锅里少放点水,赶紧煮开了,不要浪费柴火,还指着过冬。
就在这时,听到卧房传来声响,杀千刀的祁瓒!
“水…水…水”祁瓒觉得口渴,五脏六腑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这是他醒来时的第一个感受。
他模糊记得自己在昏迷时,曾经有人给他喂过水,那水寒彻心扉,那人的手也一样,但却叫他觉得安全,觉得熟悉,又觉得一切只是幻觉。
等他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他躺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身上盖着棉被和虎皮披风
“把药喝了”
“赵清姿”他迟钝了片刻,才从脑海中搜索出这个名字。
她端着热气腾腾的药,面带着几分不耐烦,站在祁瓒跟前,刻意保持着距离,像是怕接近什么脏东西。
“把药喝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祁瓒伸手想去接碗,但手却使不上劲,他现在连抬胳膊都做不到,思维也比从前慢了好几拍,全然不明白眼下的状况。
赵清姿见他茫然失措的狼狈样,不由皱了眉头,叹了口气,眼下想揍他一顿怕是不现实。
她不情愿得离他近了一些,将药递给祁瓒,他勉力伸手去接。
隔着中药散发的匍匐热气,祁瓒觉得这一切更像梦境。
只有当味蕾品尝到苦涩的药味时,他才确信自己还活着。
“是你救了本王…我”
“嗯”
赵清姿看着祁瓒憔悴不堪的面容,眉骨上长长的伤疤,干裂的嘴角,嘴边的药渍,突然觉得有些许快意,高高在上的人,也终于要尝尝世间百般苦楚。
“你怎么救我的…”他觉得一切都难以想象。
“''这不干你的事,只管活下去就是了。”
祁瓒不问赵清姿为什么救他,他想自己知道答案:赵清姿一直无可救药地倾慕着他,从前就不顾性命为他挡刀。
但他想不明白,她这样的弱质女流,是怎么从尸山血海中救了他。
“我这是在哪里”
“布多”
“我们怎么上来的”
“我背着你”
他在边塞多年,自然也从听过布多的传说,悬崖上的绿洲,yin奔的圣地。
只有攀上千仞绝壁,走过阴阳路,才能找的地方——布多。
他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是混沌初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捡回来一条残命。他向来是惜命的,但苟延残喘也算是活着吗?他生来是天潢贵胄,从未想过有今日的结局。
赵清姿看他的手在抖,抖得跟筛子一样,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病理性的痉挛。
见状,她赶紧从祁瓒手里把碗抢了回来,眼下她统共就只有四只碗,碎一个少一个,心疼死她了。
祁瓒从她眼中看出了一抹担忧之色,他想无论如何,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为了他,舍生忘死。
她小心翼翼地拿着碗,又去狭小的厨房张罗着晚饭。风仍在呼呼地吹着,她紧了紧身上的棉袄,思索着怎么度过这个寒冬。
天黑了,窗外寥落的雪光,暗暗闪烁,赵清姿点了油灯。萝卜味道很清甜,汤中还有鸡肉的咸香,味道比预想的好。
吃饱之后,用方才的药碗舀了剩下的萝卜汤给祁瓒。那是一碗纯粹的萝卜汤,仅有的几片肉被她吃掉了。
她举着煤油灯进屋时,祁瓒侧卧着睁着眼睛看她,她没注意看他,只喊他起来吃点东西。
煤油灯映照下的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不施脂粉,头发用木钗简单盘起来,穿着臃肿的棉袄,仍是艳丽,叫人挪不开眼。
曾几何时,她也曾为他做过菜,现在想起来恍若隔世。
祁瓒一直承认赵清姿是好好看的,相比过去,多了几分锐气,添了些气势。
岁月却只会消磨他的锐气,将他变成废人……
缄默无言,祁瓒没再问起前因后果,屋外风雪交加,夜色深沉,他喝着萝卜汤,能看得见的只有眼前的人。
布多的夜晚很冷,只有一张床,御寒的两床被子,一件虎皮披风,和祁瓒同衾让她觉得恶心,她在床前搭了床板,穿着棉袄,靠着披风堪堪入睡。
在修缮好堂屋的破床前,她只得让步。在与生存有关的事情上,赵清姿总不惮于让步。
系统掉线二十四小时了,以往的夜里,还能陪着她说说话。
她的睡眠都得益于白日的疲倦,迷迷糊糊合上眼,梦到的却是战场上的尸体,有敌人的,也有袍泽的。
交杂着原主的往事,梦境总像幽深的沼泽,一步步让她陷落其中。
过去的日夜里,在她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余信总会陪着她,替她掖掖被角,驱散那些可怖的怪物,让梦境变得安宁,只剩下一片天水碧,一阵茉莉香。
可眼下这间破屋里只有两个被梦魇缠身的人,祁瓒的情况要糟糕些,他的意识在混沌与清醒之间。
赵清姿夜里醒了好几次,醒来时披风被踹翻在地,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幸好只有手脚会生冻疮。
祁瓒睡得不安生,嘴里断断续续在喊什么,她没有听清楚,也懒得搭理,只要不打呼噜就行。
再次被冷醒时,已快至天明,系统这才上线。
赵清姿搓了搓冻得红肿的手,觉得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给我说清楚,怎么样才算完成任务”
“亲,治好祁瓒的伤,陪他在布多待满一年,就圆满完成任务了。”
“现在是腊月二十八,也就是说,待到明年今日,三百六十五天,太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