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秋姐

后来网络发达了，即便不做这一行，只要你愿意花时间去钻研，也能大概了解到各行各业的价格情况。

现在的成本是非常不透明的，不做这一行，永远想不到这一行的底价在什么地方。

既然不透明，能赚多少利润，那就要看你有多会演，有多“黑心”，有多会忽悠。

钟俊业听宁晋川一阵分析，已经开始信了，神色间有些犹豫：“宁老板，可你这价格也确实太高了，我这投进去的钱也多，到时要是有几个锅卖不出去，不是亏了吗？”

宁晋川说道：“这个好说，卖不出去，只要没有坏，还是新的，不影响我卖给别人，我按照你拿的价格八折回收。”

“八折？”钟俊业又没听懂。

宁晋川心里有些无奈，后来的常用词，商场、网上到处都是打几折，现在知道的人却不多：“八折的意思是，你一块钱在我这进货，如果卖不出去，还是新的，不影响我卖给别人，我可以八毛收回来。”

钟俊业听明白了：“宁老板，你也太精了，一块钱的东西，在我手里转了一圈，东西还是你的，你就赚我两毛钱呢？”

宁晋川故作不悦：“钟老板，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卖不掉了，我这是给你一个保障。”

“说一句不好听的，你进一千块钱货，如果一件没卖不出去，那一千块钱就算亏了。”

“我好心花八百帮你收回来，你只要亏两百，你还觉得我占你便宜了？我不收你的，我自己造出来卖不一样赚钱吗？”

钟俊业见宁晋川生气，赶忙赔礼道歉：“宁老板，对不住！对不住！我说错话了。”

宁晋川也不是真生气，只是做样子给钟俊业看的，谈生意，不能一味给好脸色，更何况宁晋川现在根本就不担心销售的问题。

要清理这一点点库存，对宁晋川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宁晋川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钟老板，咱们做生意，讲的是诚信，讲的是和气生财，讲的是你情我愿，你刚才说的话，我是真有些生气。”

钟俊业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刚才嘴快，您莫要见怪。”

“钟老板，我就跟你明说吧！”宁晋川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我确实还有一部分利润，但我煤炭有限，我已经想尽办法提高产量了，幸亏前些日子，张师傅想到了新办法，就是我们现在这种模式，大大提高了我们生产速度，要不然的话不要说百分之十五，一分钱我都不会少。”

“你想想呀！我的煤炭是固定的，我一天就只能造这么多铁锅出来，一个锅不赚足够的钱，我为什么要做这生意？”

“说白了，我们都是为了赚钱而已，你要是能给我搞来足够的煤炭，再给你降百分之十五都不是问题。”

“因为有了煤炭，我就可以扩大产量呀，一个铁锅我可以少赚一点。”

钟俊业这次是真信了宁晋川的话，因为宁晋川说的很有道理，谁做生意还不是为了赚钱？

钟俊业说道：“宁老板，您说笑了，我哪里能弄到煤炭呀！我要能弄到，我卖煤炭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了。”

现在的情况其实很特殊，大家都穷，大家什么都缺。

因为没钱，现在的钱也更值钱，加上是计划经济，什么东西都卖不上高价，但进口的东西，价格贵得令人发指。

因为什么都缺，不管是米粮、煤炭还是各种稍微有点技术含量的产品，都很有市场。

总结起来，东西好卖，但一般人搞不到，做不成大规模，你要成大规模，国家就该敲打你了；现在东西好卖，利润基本都是几毛几分，若有几百万身家，大概也能成为富豪榜前几的人了。

宁晋川摊了摊手：“钟老板，情况就是这样，说实话，我的东西不愁销路。”

“我的产量也只有这么多，你买走一个，我就少赚一点，我愿意跟你合作，那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宁晋川这话并不是忽悠人，其实也是实话。

现在能把规模做起来的商人其实很少，只要做成规模的，那都是人精。

做生意，做的就是人脉，就是关系。

钟俊业不完全相信宁晋川的话，在钟俊业心里想来，宁晋川为了打通关系，确实花了不少钱，但他肯定没有足够的销售渠道，要不然的话，干嘛囤这么多货？还给自己让利百分之十五，有钱不赚？

“宁老板，你这人一看就非常可靠，我也想跟你交个朋友，这个价格能不能再压一压？一块钱少两毛。”钟俊业继续压价。

一块钱少两毛，那就是百分之二十。

宁晋川想都没想就摇头：“给不了，我这人很爽快，说多少就是多少，不会弯弯绕绕，一块钱少一毛五，钟老板考虑考虑，我这货可能放不了多久，指不定哪天就被人买走了。”

钟俊业来之前就已经摸清楚了宁晋川的路数，知道他手下就一批小商贩帮忙售卖，根本不可能销完：“那我再考虑考虑！”

宁晋川明白钟俊业是想晾自己一下，过些天再来压价，不过钟俊业这招用错了地方，当即说道：“行！生意不成情谊在，钟老板留下来吃个饭，咱们一起喝两杯。”

“不不不，我还赶着要回去呢！”钟俊业推辞道。

宁晋川出言挽留：“吃个饭，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这个年代的人似乎都这样推辞、挽留一番吗，最终钟俊业还是答应留下来。

宁晋川让张顺成跟着一起吃，顺便帮忙陪陪酒。

推杯换盏间，宁晋川也摸清了钟俊业的底。

钟俊业是隔壁集华县的，出身农村，家中贫寒，因为日子过不下去，前些年同村有人投机倒把赚钱了，虽然被同村唾弃，还险些被抓去劳改，幸好遇上改·革，投机倒把抓得不那么严，逃过一劫，从那以后，他们村投机倒把的那户人家，日子越过越好，大家嘴里唾弃他们家是“资本主义”，心里却暗暗羡慕。

1980年，钟俊业母亲生病，当时卖农副产品已经被允许，为了给母亲治病，家里只能卖家里的黄豆，粮站其实也收黄豆，但价格上不来，听人说去县城卖的价格高一些。

钟俊业扛着一袋子黄豆进了县城，做了他这辈子第一次买卖，中途遇到一个专门从农村收农产品到县城兜售的男人，男人教他怎么叫卖，还告诉他，做买卖好的时候一天能赚几块钱，运气不好一天可能就赚几分钱。

钟俊业当时没在意生意惨淡的时候，因为他在家一分钱也赚不到，下地干活只有工分，没有什么钱，统购粮的钱发下来，村里人按照一年的工分，没人都能分到一点点，根本不够花的。

听到那男人说一个天能赚几块钱，钟俊业卖完豆子，脑子里就想着做生意的事。

回到家，跟家里拗了几天，他也开始做生意。

三年折腾，一开始大家都说他走资本主义道路，有些人还当着他的面鄙视他。

现在大家对做生意看得越来越开，已经没那么反感，他也赚了一些钱，以前鄙视他、骂他的人反而来讨好他了。

钟俊业的经历大概是现在商贩的一个缩影，在农村是站直腰杆了，但见到那些国营厂的人，还是得点头哈腰，双手递烟，因为跟国营厂合作才能赚到钱。

见到官方的人，那就更得敬着，跟孙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