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心中叹息,端起茶盏小碎步走上前,“皇上息怒,先喝口茶吧。”
废储可是天大的事,他希望皇帝先冷静下来再做决断。
拓跋硕却不肯低头求情,径直叩谢。
“你……”建昭帝怒不可遏,再次扬手。
“皇上息怒!”沈氏哭着扑到建昭帝跟前,替拓跋硕挡下天子怒火。
这一巴掌的力道不比方才那一下轻,落在沈氏白皙的脸颊上,顿时现出几道血痕。
“玉清!”
沈玉清,正是沈氏的闺名,取冰清玉洁之意。
拓跋硕急忙抱起沈氏,沈氏却推开他,跪好,重重磕头。
“皇上,太子殿下他不是有意顶撞您,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还请皇上不要责怪殿下,是妾身坏了殿下清誉,妾身愿领一死,保全殿下和皇上英名。”
“如此甚好。”建昭帝拂袖冷笑,吩咐在旁的内侍上前,内侍手中捧着托盘,上面赫然是一壶鸩酒。
“谢皇上……隆恩。”沈氏闭眸,再拜谢恩。
“不!”拓跋硕上前就要打翻内侍手上的毒酒。
内侍抢先一步将沈氏和拓跋硕分别拉开,摁住。
建昭帝神情漠然地说道:“既不愿意迎娶太子妃,这杯毒酒便赐予沈氏,一了百了。”
至于沈氏的女儿……
建昭帝心一横,太子过于优柔寡断,恶人便由他这个父皇来做。
他缓缓抬手,准备下令。
就在这时,小长宁忽然颤巍巍地走到建昭帝腿边,仿佛察觉不到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抱住建昭帝的腿吃吃一笑:“爷、爷……”
那声音软软糯糯,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沈氏和拓跋硕面面相觑,自己女儿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爷爷?
建昭帝浑身僵住,方才还怒气冲天,乍一对上小娃娃湿漉漉的大眼睛,说不出半句话。
小长宁就这么抱着他的腿,丝毫不惧,歪着脑袋又笑了起来,奶声奶气地说:“爷爷,抱。”
说着就张开胖乎乎的手臂,等着建昭帝来抱自己。
“阿宁,快回来!”沈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皇帝容不下自己,可阿宁是无辜的,不能被自己牵连,于是恳求道:“皇上,阿宁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还请皇上饶她一命。”
谁知建昭帝这个时候,居然弯下腰将孩子抱了起来。
小长宁得逞后,搂住建昭帝的脖子咯咯笑,小爪子竟摸上了皇帝的胡须,还撅着小嘴凑上去亲了建昭帝的脸。
高公公急忙打圆场笑呵呵道:“哎呀,小郡主头一次面见圣颜便同皇上您如此亲近,可见这娃娃是真心喜欢皇上呢。”
建昭帝心情有些复杂。
方才他还想着,反正是个女娃,不管是不是太子血脉,但为了储君地位稳固,杀便杀了。
结果这孩子就屁颠屁颠的上前抱大腿,唤他爷爷,还亲他。
建昭帝轻咳一声,心里别扭。
小长宁又将手里的拨浪鼓送到建昭帝眼前,“送,爷爷……”
她刚开始说话,说得并不清晰,但建昭帝还是听懂了。
他接过小长宁送来的拨浪鼓,纵使铁汉心肠此刻也软的一塌糊涂。
建昭帝捏了捏小长宁粉嘟嘟的包子脸,“既然你都叫朕爷爷了,那朕又如何能不认你?”
小长宁也仿佛能听懂他的话,笑得愈发灿烂,两只爪子欢快地扑腾着,有几下还挠到了建昭帝的脸,建昭帝也不恼,将孩子抱到龙案前,兀自逗弄起来。
高公公朝押着沈氏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便松手退下。
“殿下,您和沈娘娘当真是生了个小仙童,这才周岁,便会喊人了。”高公公笑眯眯地同拓跋硕说了一句,就走到皇帝面前。
皇帝瞪着高公公,“你倒是会给朕找台阶下。”
其实他也不是真心要废太子赐死沈氏,方才实在是被气到了。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说不干就不干,叫他颜面何存?
高公公继续笑:“这不还是皇上您洪福庇荫,太子殿下才会有情有义,小郡主才会这般聪慧伶俐,玉雪可爱。”
一番话,直接将拓跋硕的所作所为变成情义之举。
既在情理之中,自然能够被谅解,朝臣们也不好过分弹劾太子,届时皇帝规劝几句做做样子,此事也就罢了。
建昭帝抱着长宁,顿时就明白了高永话里的意思,嘴上却还是要面子,说道:“还未册封,你们就一口一个小郡主,成何体统?”
高公公急忙跪下,轻轻给了自己两巴掌,“怪奴才多嘴,瞧着孩子眉眼像极了殿下,这才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建昭帝瞥了高公公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看向拓跋硕。
沈氏虽胆小,但不蠢,暗暗捅了拓跋硕的腰。
拓跋硕会意,也低下了头,算是服软认错。
建昭帝这才心情舒畅了些,“既然这孩子口口声声唤朕爷爷,那便赐为郡主吧。”
沈氏大喜,“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阿宁能得皇上接纳,自不会受她连累了。
“恭喜皇上喜得皇孙女!”
高公公贺完,又一次适时提议道:“皇上,沈氏在吴兴郡时对殿下悉心照料,又为皇家添了个郡主,殿下是个知恩图报的,皇上不如做主让太子大婚后将沈氏纳为侧妃,这样一来皆大欢喜,人们也会称颂皇上贤明。”
这本就是皇帝一开始的意思,若不是太子执意要立沈氏为正室,违抗圣旨,建昭帝也不会下令毒杀沈氏。
建昭帝大手一挥,“让中书省拟旨。”
见高公公频频朝自己使眼色,拓跋硕沉重地叩首接旨。
他满心愧疚,不敢去看沈氏那双含泪的眸。
身在皇家,太多身不由己。
沈氏却已经很满足了,拓跋硕身为太子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也不想叫拓跋硕惹皇帝不快。
她反过来握住拓跋硕的手,二人对视一眼,都明了了彼此心意。
建昭帝逗了小长宁一会儿,便让沈氏将孩子抱回去。
皇帝满意了,太子和沈氏妥协了,倒是长宁快抑郁了。
太子拓跋硕是建昭帝还当王爷时,王妃向氏所生。
史书记载,向氏红颜薄命,在建昭帝登基的前一日猝然长逝,建昭帝悲痛之下追封向氏为后,立向氏之子为太子。
但不到三月,为了稳固帝位,又立望族之女李氏为继后。
自此,太子拓跋硕性情大变,开始不愿拘于皇室,不喜朝政,偏爱山野,整日游山玩水。
建昭帝对这个原配儿子十分倚重,纵使拓跋硕再出格,他也不曾动过易储之心,这一次,更是为了保住拓跋硕的储君之位,将继后李氏的侄女李姿赐于太子。
前世,拓跋硕的确娶了李姿,可随后不到五年太子便殁了。
皇室给的说辞依旧是病逝,享年三十岁,膝下并无子嗣。
长宁勉强回忆着前世看过的史书,又联系今日太子与建昭帝之间微妙的对话,不禁怀疑起当年向氏的死因。
倘若向氏真是病逝,太子拓跋硕也不会说出皇帝无情无义的话。
而拓跋硕有习武强身健体的习惯,怎会在三十岁正值壮年的时候也病逝了呢?
小长宁躺在沈氏怀里,默默叹息。
怪她现在还小,无力阻止李姿入东宫,倒是委屈了她这便宜太子爹和娘亲。
但这一世,她绝不会任由李家踩在头上□□,更不会让太子爹爹莫名其妙“病逝。”
太子与李姿的婚事定在三月初九,大婚办的仓促。
新婚之夜,沈氏拥着长宁在望月阁念话本子。
是沈氏自己无聊想看,用来打发时间,偏小长宁又总是凑上来,无奈之下沈氏只好抱着孩子,把话本子念给她听。
她当然不认为小长宁能听懂,但每次她念书,长宁都一副认真乖巧的模样,倒叫沈氏心中好笑。
一道红影打帘进来,笑道:“还在念书呢。”
沈氏脸一红,急忙将话本子收好,讶异道:“你怎么来了?今夜是你的大喜日子,不去新娘子那里,到我这做什么?”
听出沈氏话中醋意,拓跋硕无奈,抱起女儿亲了一口就交给一旁的沈妈妈,然后坐到沈氏身旁。
“今夜是不能留宿了。”拓跋硕声音低沉,身上还飘着淡淡酒香,是刚从宴席上回来,到望月阁坐坐。
沈氏察觉到自己失言,挽住拓跋硕胳膊将头靠了上去,二人就这么静默待了片刻。
“殿下。”外头的许嬷嬷催促道:“您该去温玉轩了。”
温玉轩,是太子妃的寝殿。
沈氏抬起头,柔声道:“放心去吧。”她推了推拓跋硕。
拓跋硕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去。
沈氏嘴上大度,心里还是又酸又涩,没忍住光脚下榻跑到门边,抓着门框目送拓跋硕的背影,终究是落了泪。
次日清早,不到辰时,望月阁外就吵嚷起来。
“放肆,你可知你们拦的是谁?”
小长宁躺在母亲软香的怀里,被这一声尖锐的嚷叫吵醒,迷迷糊糊喊道:“娘,吵……”
沈氏睁开眼睛,将长宁抱在怀里哄,想把孩子哄好了再出去。
可外头的人依旧不依不饶,径直拍门。
“沈娘娘,沈娘娘!”
长宁忍无可忍,不睡了,从沈氏怀里爬起来就要下床,被沈氏一把抱起。
沈妈妈瞧见二人绕过屏风出来,急忙从沈氏手里抱回孩子,让宫女给沈氏梳洗,一边提醒道:“娘娘,外头是温玉轩的人。”
沈氏正握着白角月牙梳头,手一顿。
太子妃的人来做什么?
不等沈妈妈回话,外头的门再次被拍响,这一次的动静更大,门都快被拍烂了。
“沈娘娘,再不出来拜见太子妃,咱们可要拆门了!”说话的是昨日那个许嬷嬷,是太子妃李姿的人。
宫女灵霜被外头催促得上火,走到门口高声道:“还请嬷嬷稍等,咱们娘娘还未梳妆。”
许嬷嬷一双黄浊眼睛瞪得凶狠,“老奴可以等,太子妃可等不起!”
话音一落,身后两个身强体壮的内侍快步上前。
沈氏急忙理好衣裳鬓发走出去,刚要开门,忽听“哐”的一声,门被两个内侍撞倒,朝自己砸了下来。
沈氏花容失色,幸好身边的灵霜还算机敏,拉着沈氏堪堪避开,却也被弄了一身灰,狼狈地摔在地上。
偏殿内,沈妈妈正哄着孩子,听到响动也顾不得别的,抱着孩子就跑出来。
外头许嬷嬷看着踉跄起身的沈氏,端起架子,目光轻蔑:“这就是沈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