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病了数月,可一直不曾见过太子的女儿。”李皇后保养得极好,鬓发规整,雍容华贵。
只是看向长宁的目光透露出几分不屑,“宫中皆传太子的女儿是个小仙童,格外聪明伶俐,本宫瞧着,倒是言过其实了。”
长宁若无其事地咂咂嘴,迎上李皇后审视的目光。
李皇后凤眸微眯。
这孩子,真是天生让她觉得不喜。
建昭帝轻轻拍了拍长宁的后背,“小圆球,先回你母亲身边。”
他并没有向长宁介绍,眼前的女人是她的谁谁谁。
以往建昭帝抱着她四处招摇,逢人只要攀点亲的,就会絮絮叨叨和她说起她有哪些三姑六婆。
其实就是变着法的向别人炫耀孙女。
沈氏听出李皇后对于她不曾带女儿前去椒房殿问安,心生不满,便往前站出一步,福了福身。
“思及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不敢叨扰,未能到娘娘宫中请安,是妾身的错。”
“这位是?”李皇后明知故问。
李姿暗暗得意。
姑母来了,定然会站在她这边,好好修理那贱人一番!
沈氏神色谦卑,“妾身沈氏,是长宁生母。”
“哦?”
李皇后睨了她一眼,“本宫虽在宫中养病,倒也对太子的风流韵事略知一二。”
她讥笑道:“听说有个沈氏女,自奔为妾,诞下女儿,然后成了侧妃……原来是你。”
三言两语,把沈氏说成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不知廉耻的女人,还顺带在太子头上踩了一脚。
沈氏垂眸,语气温婉:“殿下是储君,宽厚仁慈,才有妾身母女的一席之地。”
她不允许旁人在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身上泼脏水。
“太子的确宽厚。”对于沈氏的绵里藏针的回应,李皇后冷笑,下颌微扬,“否则皇室家宴,你区区一个侧妃,如何也能列席?”
拓跋硕本就不喜李皇后这个继母,整天拿着身份装腔作势,便作揖淡声道:“玉清是郡主生母,出席家宴,亦是父皇特准。”
“是么?”李皇后这才恍然,“既然是皇上的意思,你便起来吧。”
说着不再看她,径直掠过沈氏,走向太子妃。
她拉过李姿的手,态度亲昵,“姿儿,你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可要抓紧为太子诞下嫡长子才好,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荣幸。”
李姿含羞浅笑:“姿儿初到东宫不过两月,自然比不上沈妹妹得殿下宠爱。”
她不着痕迹表明自己如今在东宫的情况。
李皇后眼底,轻蔑之色一闪而逝。
她拍了拍李姿的手背,面上笑道:“你是正室,太子怎么也不至于宠妾灭妻,平白惹人闲话,倘若真有这等糊涂事,你身为妻子,可不能不管。”
这话不是只说给李姿听的,也是说给沈氏和太子听的。
更是说给建昭帝听。
被忽略的沈氏也不恼,兀自抱起长宁回到自己席上。
“皇后不在宫中养病,是大好了?”建昭帝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李皇后转身,莞尔:“御医看过了,虽未大好,但也要多出来走走,更何况,今日是难得一次的家宴。”
建昭帝嘴角微扯,皮笑肉不笑,让人给皇后赐座。
长宁一双琉璃般乌黑发亮的眼睛,在建昭帝和李皇后身上来回扫视。
自打李皇后出现,建昭帝面上就再也没出现过笑容。
席间原本还算轻快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周围只有丝竹之声。
歌舞乏味。
众人沉默,草草用完膳,各回各家。
拓跋硕打着护送女儿的名义,与沈氏一道回宫,李姿则被皇后唤去椒房殿。
椒房殿,朱甍碧瓦,寻芳拾翠。
李姿遣退了皇后身边的女使,自己在旁捧着皇后的胳膊,小心翼翼侍候。
“姿儿,不是本宫要训斥你。”
私下里,李皇后语笑嫣嫣的面容不再。
她沉声道:“李家也是本宫的娘家,那日你火急火燎地回去,将你二妹妹随意发落,已经有人到本宫跟前说了你的不是。”
李姿心底不服气,嘴上唯唯应道:“姿儿知错。”
“你如今是太子妃,一言一行不仅关系李家,更是关系皇家颜面,切莫再如此行事了。”
李皇后捏着帕子,掩唇假意打了个呵欠,“本宫乏了,你且去吧。”
“是,那姑母好好歇息。”李姿乖巧福身,被宫女引出椒房殿。
待李姿走远后,林女使才从花丛后走出来,面无表情。
李皇后用帕子将方才李姿扶过的胳膊擦了擦,随手甩给林女使。
“拿去烧了。”
林女使始终冷冷的,将帕子接过,上前扶着皇后往寝殿走,低声道:“方才,二姑娘进宫了。”
“本宫知道她想说什么,让她回去吧。”
李皇后美眸凌厉,阴阳怪气道:“谁叫李姿如今一飞冲天成了太子妃,风光无限,这二姑娘该受的委屈,就先受着。”
林女使有些拿不定主意,“娘娘是……打算放弃二姑娘了?”
李皇后不屑扬眉,“她自个儿不争气,成天只会在鸡零狗碎的事情上计较,引出事端,要她何用?”
明明有着大好机会能飞上枝头,却偏盯着太子妃的嫁妆动手脚,做便做了,还落人把柄,蠢货一个。
“可眼下,咱们悉心栽培的大姑娘已经做了太子妃,李家除了二姑娘,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了。”林女使语带忧心。
李皇后斜了她一眼,“不是还有个现成的吗?”
林女使想了想:“娘娘是说,侧妃李姣?”
她记得,三皇子演王身边除了王妃之外,还有个侧妃。
与皇后、太子妃同为陇西李氏女,只不过是庶出,比不得太子妃李姿出身高贵。
所以当初只嫁给三皇子拓跋演做妾,膝下育有一子。
现如今,母子两都养在封地。
林女使提醒道:“李侧妃虽与娘娘出身一家,可到底是庶出,又非王爷正室……”
“庶出又如何?”
李皇后压根不把出身高低放在眼里,“将来阿演登基,皇后,只能是我李家人。”
她语气坚定。
自向氏死后,她母仪天下,李氏一族终于迎来无上荣耀,一跃成为大魏最炙手可热的名门望族。
她早已打定主意,将来的每一任皇后,都必须出自李家,以维系陇西李氏的荣耀和地位。
如今李家嫡系的两位姑娘,一个心高气傲要做太子妃,另一个又蠢出升天目光短浅,都是弃子。
“只要这个李姣听话识相,又不算太笨,即便庶出,本宫也乐意帮衬,至于王氏……”
李皇后轻哼一声,“她又是个什么东西?”
当年她可以斗垮向氏,成为继后,自然也有手段扶持下一个继后。
林女使沉默点头。
李皇后微微仰面,叹息道:“可惜了……当年本宫是喜欢李姿,瞧着她模样、性情,都不错。”
“怎知人家看不上阿演只是个王爷,拖到二十也不愿嫁,非得吊死在东宫,做着母仪天下的美梦。”
说及此,她唇边噙着三分嘲讽,“她有此志向,本宫又岂能不成全?”
李皇后的笑容逐渐阴冷,“一会儿记得让人将大洲岛进贡的燕窝,给太子妃送些过去。”
林女使倏地抬起头,对上李皇后含笑的凤眸。
“千万要让太子妃记住本宫今日的话,好好养身体,早日为东宫……开、枝、散、叶。”
她一字一顿,声音透着丝丝寒意。
林女使意会,颔首:“奴婢明白。”
从初一起,到端午节的前一天,城中百姓会在街上叫卖桃枝、柳枝、葵花、蒲叶、佛道艾等物。
等到初五这一日,家家户户都把它们摆在门口,用粽子、五色水团、茶酒来供养神明,还要把艾草做成草人钉在门上。
沈氏出身民间,尤其重视这些习俗,以往在娘家时,她都格外认真操持。
今年,沈氏也按照以往的习惯,早早备好了过节要用的物什,一行人回到温玉轩,便开始在门口张罗起来。
灵霜搬了张小马扎,在门口坐着打百索。
长宁也好奇地坐在一旁。
前世,她双亲早逝,靠着父亲的战功与爵位,勉强有个栖身之所。
那时沈氏一族当家的是二房,与她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并不亲厚,沈二爷又是个文人,承不了兄长威远侯的爵位。
既得不到好处,就没人会关心她的存在。
沈家,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从来没人带她一起过节。
小长宁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新奇,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小郡主将就戴着吧。”灵霜用五彩丝线打成索,系在长宁圆润雪白的手腕上。
笑眯眯说道:“一会儿奴婢再拿些细巧的镂金花朵、巧棕、银样鼓儿和五色珠儿,结个经筒符袋,给你拿去玩。”
长宁摸着手腕的百索,心中感动,站起身凑近灵霜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灵霜呆了呆,惊讶道:“小郡主,这可怎么使得,灵霜是奴婢,您是主子……”
旁边的沈氏瞧见了,掩嘴笑:“小郡主这是喜欢你呢。”
灵霜闻言,语气一下就轻快起来,“那以后奴婢年年都给小郡主做些小玩意儿。”
温玉轩一派欢声笑语。
沈氏领着宫人将紫苏、菖蒲、木瓜切成茸,以香药相和,用梅红匣子盛裹,忙得不可开交。
长宁最小,什么忙也帮不上,就四处蹭些好吃好玩的。
这会儿围在沈氏脚边转悠,盯着案上的木瓜,眸光灼灼。
看来看去,也就这木瓜还算可口的样子。
沈氏无奈,捡了个小的递给她。
小长宁顿时眉开眼笑,粉软的小肉手抱着木瓜走了。
不知不觉便走到温玉轩前殿。
再往前,有一处宽阔花园,穿过月洞门,顺着鹅卵石小径深入,沿途渐渐荒凉。
小长宁踉踉跄跄走着,小径深处的嘈杂声越发清晰。
“敢偷馒头,打死他!”
“打死他!看这小杂碎下次还敢不敢!”
“……”
一阵拳打脚踢。
长宁心头猛然一跳。
此处满地光影斑驳,她躲在荫蔽处,视线穿过错落茂密的青竹。
还未定神,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漆黑如枯井的眸。
那是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隐藏在墙根暗影里,无声而阴沉地望着她,泛着逼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