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进来的太子拓跋硕朝建昭帝见礼过后,上前拉起小长宁的手,“阿宁,这是你九皇叔。”
长宁乌黑发亮的眸子弯起,仰面,奶声奶气地学着喊道:“皇叔。”
声音极轻极软,脆脆甜甜的,听得人心里暖洋洋,甜丝丝。
萧珩微怔,他也还是个孩子,突然被人叫叔……
他想挣脱长宁,可那张小脸白里透红,洋溢着天真无邪,眼睛璀璨生辉,染着三分笑意。
似乎很喜欢自己的样子。
这个侄女眼神不太好。
建昭帝心情几度起落,现下认回了自己的亲儿子,才从萧淑妃逝世的悲痛中走出来,他看着萧珩长宁二人亲昵的样子,也想上前。
萧珩本就锋利的眉眼陡然凌厉,警惕地盯着建昭帝,仿佛他再上前一步就会扑咬上去。
建昭帝脚步一顿。
太子拓跋硕出来打圆场,又以长门殿阴冷不宜久住为由,让萧珩到东宫暂住。
建昭帝见萧珩只让小长宁接近,本想应允,可萧珩一口回绝了。
他要为阿娘守灵。
拓跋硕遂不再坚持,抱起女儿先行离开。
路上,拓跋硕戳了戳长宁的脸颊,“你还真是大家的福星,每次都能及时替人解围。”
以太子的身份,几乎是不会主动踏足冷宫界地,今日全然是因为长宁不管不顾地跑出去,沈氏等人一阻拦,她就哭闹不止,无奈之下只好由拓跋硕出面。
他当时刚抱起孩子不紧不慢地出门,长宁就一骨碌挣脱出来,率先朝长门殿跑去。
思及此,拓跋硕忽然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冷宫在哪里呢?”
长宁眨眨眼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罢了罢了。”拓跋硕掂了掂怀里的长宁,笑道:“谁叫你是小仙童呢。”
小长宁搂着太子爹爹的脖子,嘻嘻笑。
东宫此举,彻底得罪了李皇后。
建昭帝当场发落皇后身边端水的宫人,看在皇后面子上,赏了林女史二十板子,又派人彻查萧淑妃死因。
得知萧淑妃在冷宫过的日子连末等宫婢都不如,时日愈久,积郁成疾,这才猝然病逝。
而这些罪过,全在皇后。
李皇后被罚俸两年,禁足三月。
虽然惩罚不重,但对于一直春风得意的李皇后而言,已经是叫人颜面尽失。
回到椒房殿,李皇后沉默着在书案前练字。
每一页纸,都写着萧瑞安三个字,力透纸背。
李皇后忍了许久,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将案上的纸张全部撕碎。
萧瑞安这个狐狸精,死便死了,还要连累她!
李皇后死死抠住案角,指节泛白,口中恨恨道:“萧瑞安……就这么便宜地让你死了,当真是难解本宫心头之恨!”
在旁研墨的林女使扶着后腰,沉声道:“折磨不了萧淑妃,还有一个小野种。”
若不是有皇后授意,这二十板子下来,她怕是要没命。
李皇后凤眸闪过一道精光,红唇扬起,“说的不错,萧淑妃还留了个野种。”
既然这小野种不随他母亲一同去了,那将来只要他在后宫一日,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萧淑妃若是在天有灵,瞧见自己儿子受尽折磨,只怕也有剜心之痛吧。
胸中的郁闷顿时消散。
李皇后面色好看了些,问道:“小李子呢?之前本宫一直让他好好‘照看’九皇子,这次怎么出了纰漏?”
今日若不是冒出来个萧珩护着,她势必要将萧瑞安挫骨扬灰!
林女史眸光闪烁,“小李子他……他已经被杖毙了。”
“什么?”
李皇后胸口一阵起伏,满口银牙几乎咬碎,“又是太子的手笔?”
林女史解释道:“此前小李子随太子妃一并入东宫,后来那个沈侧妃和太子妃换了寝殿,小李子又只是温玉轩的粗使,并没有被带走。”
“沈侧妃?”李皇后略一回忆,神情了然,“她和太子一条心,倒是本宫小瞧了她。”
东宫向来谨慎,她也只有在李姿嫁入东宫时趁机安插自己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拔除了。
李皇后重新铺开一沓纸,提笔蘸墨,开始临摹字帖静下心,半晌后才幽幽说道:“本宫可有些时日没见过太子妃了吧?”
林女使点头。
李皇后轻笑:“既然东宫这么爱多管闲事,阿林,召太子妃过来坐坐。”
明丽的黄昏,光影迅速变换,最后一丝绮光散去。
沈氏依照往日的习惯,亲自下厨,在温玉轩前厅候着,等太子过来一起用膳。
小长宁望着满桌佳肴,咂咂嘴。
寻常傍晚时分拓跋硕就会离开书房,可这会儿天都黑了。
“灵霜,派人去承华殿瞧瞧。”
沈氏吩咐完,灵霜就一阵小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就见灵霜神情尴尬地回来。
沈氏忙问;“怎么了,殿下可是还在读书?”
灵霜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沈妈妈情急,将小长宁放下,“奴婢再去瞧瞧。”
“不要去!”灵霜张开手臂拦住。
沈氏与沈妈妈对视一眼。
沈氏柔声问道:“可出了什么事?”
灵霜小脸憋得通红,在沈妈妈的一再催促下,豁出去道:“殿下如今和太子妃在一处。”
沈氏愣了愣,挤出一丝笑,“太子妃毕竟是李家人,殿下也不好冷落。”
然后又用食盒装了点心说道:“晚些殿下还会回书房温书,把这碟芝麻桂花凉糕带去,给殿下当宵夜。”
灵霜别过身子,闷闷道:“还是沈妈妈去吧。”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沈氏放下食盒,“究竟出了何事?”
“殿下现在,现在……”灵霜涨红了脸,“正与太子妃在床上呢。”
砰。
食盒骤然落地,糕点撒了一地。
灵霜索性一次说个干净,“今日傍晚,太子妃也带了吃食去承华殿,然后就没再出来了,方才奴婢去请殿下,宫人都说殿下和太子妃已经歇下了,叫其他人莫打搅了殿下与太子妃。”
沈氏勉强稳住身子,扶着桌沿离开。
“娘娘!”沈妈妈抱起长宁追出去。
沈氏走得仓促,忘了提宫灯,夜里四周漆黑,一个不慎就被门槛绊住。
灵霜飞快上前将沈氏搀扶起,“娘娘,您不要伤心,可要保重身子才是,不然郡主也会担心的。”
沈氏踉跄着站起,笑了笑,“无碍,我不伤心。”
话虽如此,杏眼却有泪花云集。
她早该知道的,拓跋硕是太子,怎么会真的只守着她一生一世呢。
沈氏从灵霜手中接过明晃晃的宫灯,“夜深了,我也累了,今夜麻烦你们照看好郡主。”
长宁望着沈氏一人行走在小径上的背影,小脸凝重。
她转过身趴在沈妈妈肩头,啪嗒啪嗒掉眼泪,嘴里嘟哝:“阿爹,阿爹……”
太子爹爹是要宠幸李姿了吗?
沈妈妈心疼地将长宁抱紧,“小主子也是想殿下了?”
灵霜眼睛一转,“要不,咱们带着郡主去求见殿下?”
看在郡主的面子上,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沈妈妈摇头,“不行,娘娘没发话,咱们怎么能自作主张呢。”
灵霜急得团团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嘛!咱们娘娘性子温厚,哪里是会主动争宠的?”
要是娘娘不把握机会,万一……万一殿下真的对太子妃动情,娘娘和郡主往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小长宁觉得灵霜说的话有理。
沈氏看似柔弱顺和,实则倔强骄傲,要她主动去争宠她肯定做不来。
但长宁就不一样了。
反正她现在只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屁孩,哭一哭又不丢脸。
如此一权衡,长宁就开始嗷嗷哭:“阿爹,阿爹……呜呜呜……”
“好好好,咱们这就去找殿下。”沈妈妈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哄道:“不哭不哭哦,一会儿殿下就来了……”
灵霜闻言,当即拔腿就跑,去承华殿请太子。
承华殿内,红烛摇曳,一室旖旎。
李姿正对着妆奁梳头,满面红光,媚眼如丝。
许嬷嬷一阵小碎步走进来,禀道:“太子妃,外头又来人了。”
李姿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沈玉清当真是厚颜无耻,三翻四次来打搅她的好事!
“直接打发走便是,不必来通报了。”
许嬷嬷犹豫,补充道:“这次来的是……是长宁郡主。”
许嬷嬷话音刚落,外头果然响起长宁标志性的震天哭声。
李姿气得直接将檀木梳子砸在妆台上。
她倏然起身,拣了件外衣披上便走到门口,远远瞧见沈妈妈抱着长宁跪在殿外,冷笑道:“怎么,沈妹妹自己不争气,又要利用女儿来争宠了么?”
小长宁才不管什么脸面,冲着殿门一直哭。
“阿爹,阿爹!”
李姿芙蓉花般娇艳的面容顿时一阵青白,低呵道:“闭嘴!”
长宁哭得更大声了。
“不准哭!”李姿慌忙上前捂住长宁的嘴,“叫你别哭了听到没有!”
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萦绕鼻端。
长宁下意识皱起眉。
“太子妃,你这是做什么?”沈妈妈吓了一跳,抱起长宁闪开。
李姿收回手,警告道:“殿下已经歇息了,少在这里吵嚷,让人不得安宁!”
她似乎很怕将殿中之人惊醒。
长宁一副被唬住的样子,停下哭声,拽了拽沈妈妈,示意沈妈妈带她回去。
沈妈妈见状,也不好强求。
见她们走了,李姿才急匆匆进入殿内,吩咐贴身宫女悄悄将香炉里的东西倒掉。
沈妈妈以为事情就此作罢,心中叹息,走到花园处,被长宁拽住了胳膊。
长宁小手一指。
她顺着长宁的指尖望去,借着莹莹月光,隐约瞧见假山有人影晃动,举止鬼祟。
那是……太子妃身边的宝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