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寂静,阖无人声。
沈妈妈抱着长宁躲在暗处,直到宝笙离开了,两人才赶忙到假山处一探究竟。
一丛牡丹花下,藏着一堆香灰。
沈妈妈四下环顾,确认无人后,才将长宁放下,掏出帕子收集了些香灰带回去。
回到温玉轩,沈妈妈便带着包裹好的香灰敲响沈氏的门。
沈妈妈贴着门缝小声说道:“娘娘,奴婢有发现。”
沈妈妈是随沈氏一同从吴兴来的,总归会比旁人更亲厚些,沈氏便让她进来。
进到屋内,沈妈妈将自己在承华殿花园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氏回忆起过往同拓跋硕的点点滴滴,冷静下后也觉得事情蹊跷,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派人去请太医。
太医在检查过香灰后,只说是普通的宁神香,并无不妥。
沈氏心中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灭。
天光乍亮,拓跋硕扶着昏沉的脑袋从床上坐起身,见到身旁的李姿,整个人懵了一瞬。
李姿睁开眼,眸含柔情,搂住拓跋硕的腰,笑吟吟道:“殿下可是要起身早朝了?妾身服饰您更衣吧。”
拓跋硕推开她的手,眼底掠过一抹惊恐,“你怎会在这里?”
李姿躺在床上,好整以暇道:“殿下,昨日可是您拉着妾身,不肯妾身离开的。”
顺着李姿的话头,拓跋硕回想起昨日之事,神情悔恨,飞快穿靴下榻,唤来长随更衣,便匆忙朝温玉轩而去。
沈氏一夜未眠。
拓跋硕赶到时,被拒之门外。
“玉清,你开开门。”
他接连叩响房门,都不见里面传出一丝动静,转身又问:“本宫听说玉清连夜召了太医,可是生病了?”
灵霜没好气嘀咕道:“还不是气病的。”
拓跋硕眼眸闪烁。
玉清肯定是知道了。
沈妈妈将灵霜拉到一旁,虽不似灵霜那般直接,话语间也透着不满,她道:“娘娘昨日在前厅等了殿下许久,回寝殿时,天色太黑,不慎跌了一跤。”
拓跋硕忙追问:“可有大碍?”
沈妈妈敛眸答道:“已无大碍,太医嘱咐娘娘这些日子好生将养,现下还睡着呢。”
闻言,拓跋硕算是放心了。
今日他起的稍晚,一会儿还要赴早朝,便不强求与沈氏见面,叮嘱了沈妈妈几句便匆忙离开。
温玉轩的宫人恭送太子离去后,沈氏才缓缓打开房门。
瞧着沈氏一夜之间憔悴的容颜,沈妈妈心疼不已,“娘娘,您又是何苦呢?殿下来探望您,为何拒之门外?”
有些话,沈妈妈不好直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沈氏心中了然,苦笑一声:“殿下是太子,将来还会有三宫六院,枕边人只多不少,我会早日习惯的。”
合上门,一声叹息飘散。
曜日东升,太极殿前擂鼓阵阵,文武百官鱼贯而入。
各司官员述职完毕后,建昭帝瞧着殿中的诸位皇子,不由想到了还在冷宫守灵的萧珩,决心将萧珩送入上京西郊太学开蒙读书。
朝中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太学博士第一个站出来,以萧珩已从皇室除名,又是罪妃之子为由,反对建昭帝的提议。
不少位高权重的大臣纷纷附议。
太学生多为士族高官子弟和出身贵重的皇子,而萧珩身份尴尬,若与他们一同读书,定然会引来世家非议。
为替建昭帝解围,李相提议将萧珩送往陇西郡学。
李相是天下文人表率,更是望族李氏家主,让萧珩在陇西郡学读书,有李相关照,其余人自不敢多话。
建昭帝不想将自己与萧淑妃唯一的血脉放在冷宫自生自灭,眼看萧珩今年六岁了,寻常皇子四岁就已陆陆续续开蒙读书,权衡之下,便依李相之言,待萧淑妃头七过后,就让萧珩离京。
沈氏与拓跋硕冷战,足足五六日没说过一句话。
小长宁夹在父母之间,焦头烂额,待她得知此事后,萧珩已经启程离京了。
萧珩离京,并没有给任何人留只字片语,倒是符合他独来独往的性子。
最亲近的人不在,偌大皇宫,再无牵挂了吧。
长宁心中怅然。
几日后,灵霜陪着沈氏出门散心,走到温玉轩前殿,在凉亭处发现了一只拨浪鼓。
是长宁襁褓中一直把玩的那只,长宁还用这个拨浪鼓砸人,摔坏了一角,后来这只拨浪鼓就找不到了。
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沈氏瞥了一眼,“扔了吧。”
灵霜应是,将拨浪鼓拿回来,忽然说道:“娘娘,这拨浪鼓……?”
摔坏的一角被人重新镶上了一块玉石。
镶嵌的工艺并不精细,但鼓面边缘打磨得光滑规整,看得出,镶嵌之人尽了心力。
沈氏想了想,还是让灵霜将拨浪鼓收好,与长宁襁褓时期的玩具放一处压箱底。
前往陇西的车轱辘滚滚向前,萧珩坐在马车中,一路无言。
他的长相随了生母,即便额角上有一片突兀的青痕蜿蜒盘踞,却也难以抵挡他那过分锐利的美貌。许是五官生得浓烈,加之脸庞瘦削,眉眼间笼罩着一缕阴郁,便显得整个人阴鸷狠戾。
萧淑妃猝然长逝,不是意外,是人为。
她是自尽的。
用她的死,换取建昭帝一丝怜悯。
期盼那一丝怜悯,惠及萧珩。
岁月轮转,几度花开花谢。
长宁到了上蹿下跳,四处捣蛋的年纪。
前世的沈长宁就不喜欢读书,这辈子当了郡主,成了太子女儿,才四岁就被要求和其他皇子一般送去太学。
建昭帝在东堂,听着太学博士吐苦水,面上哭笑不得。
“皇上,长宁郡主到底年纪小,坐不住,学堂上总是过于……过于活泼了些。”
太学博士年近六十,是个老学究,受不了长宁的性子,可碍于皇帝颜面,不敢直言,只以长宁年幼为由,希望皇帝过几年再把郡主放到太学。
反正再过几年,他就不干了。
长宁郡主爱折腾谁折腾谁。
“给宋博士请安。”
说曹操曹操到,长宁见到宋博士在这抹眼泪,便知晓他是来告状的。
为了不挨骂,长宁一进门就规规矩矩给建昭帝和宋博士见礼,圆圆的鹅蛋脸灿烂如霞。
建昭帝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你瞧瞧,郡主这不还是挺知书达理的嘛。”
宋博士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建昭帝又道:“郡主聪慧,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正是受教的年纪,爱卿,你说呢?”
宋博士勉强笑着点头应是,然后匆忙告辞。
长宁一袭石榴红绣嫩黄折枝玉兰花对襟上襦,下配水红色素缎细折长裙,梳着双丫髻,发间的红色丝绦随着那道明艳身影飘动。
她蹦蹦跳跳来到建昭帝身边蹲下,飞扬的丝绦落在建昭帝膝上,长宁脆生生说道:“皇爷爷,上回您答应送给长宁的九节鞭,怎么还没送来呢?”
建昭帝故意板起脸,“你不好好背书,还敢讨赏赐?”
长宁一听,就知道宋博士把自己在太学的事情告诉建昭帝了,当即歪着脑袋笑嘻嘻说:“才没有呢,长宁早就会背了,是宋博士自己不相信,他不信,孙儿便不背了。”
“哦?”建昭帝挑眉,“还有这等事?”
“当真。”长宁煞有其事的点头,“不信长宁背给您听。”
说着就将前些天宋博士布置背诵的诗经卫风篇,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这其实是布置给其他较年长的郎君们的,以长宁这个年纪,刚开蒙,都识不了几个大字。
建昭帝听完很是意外,龙颜大悦。
“朕就说,小圆球是仙童,天生聪慧,怎么可能背不出诗经?”建昭帝爽朗一笑,吩咐高公公去把九节鞭取来赏给长宁。
瞬间就忘了宋博士说长宁除了不爱读书,还在太学殴打世家公子的事情。
要到了心心念念的宝贝,长宁也懒得纠正建昭帝的称呼,心情愉悦,哼着小曲儿回了东宫。
沈氏听说宋博士下朝后去太极殿东堂诉苦,还没来得及去找长宁问个究竟,演王妃王氏登门了。
王氏身后还跟着拓跋昭。
沈氏满脸疑惑,“王妃怎么得空来了?”
王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将拓跋昭往前推,“昭儿,你自个儿去说。”
拓跋昭支吾道:“长宁妹妹今天……今天在太学打架了。”
“打架?”
沈氏惊呆,阿宁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打架呢?这不是要吃大亏!
旋即担忧问道:“她受伤了?”
王氏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看清楚了,受伤的是我儿子!”
沈氏盯着拓跋昭乌青的眼眶,顿时陷入沉默。
长宁在门口见到拓跋昭圆滚滚的侧影,欢快奔上前准备打个招呼。
王氏一记眼刀子飞来,“拓跋长宁!瞧你干的好事!”
“不是不是……”
拓跋昭慌忙摆手要解释,被王氏一个巴掌罩住脸摁到了后面。
王氏全然不顾王妃的体面,叉着腰道:“你为什么要打人?是不是以为你爹是太子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长宁眨眨眼,满脸无辜,被沈氏拽到身后护着。
沈氏向王氏道歉,“王妃息怒,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能什么误会?”王氏才不要听沈氏啰嗦,“谁不知道你家长宁是个疯丫头?昭儿都这样了,你还想护短吗?”
拓跋昭快哭了,“阿娘,阿娘你真的误会了。”
“你闭嘴!”王氏低斥了一声。
长宁算是听明白发生了什么,迎上王氏的目光,淡定说道:“王妃娘娘,拓跋昭可不是我打的。”
拓跋硕也哭着说:“长宁妹妹是帮我打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