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皇帝时,采纳谏臣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士的建议,遂在上京西郊设立太学,上至帝王,下至士子,大都在这读过书。
拓跋硕和沈氏对长宁的要求不高,也不强求长宁将来能成为名动天下的才女,对于孩子开蒙一事并不着急。
偏最宠爱长宁的建昭帝觉得长宁将来绝非池中物,是以长宁刚满四岁,就被送走和其他皇子一并开蒙。
太学筑学舍千区,供学子吃住,除了休沐,太学生大半时间都是在这度过的。
长宁因为年幼,只需辰时三刻到,天黑前便回宫,每日在太学的时间也就三四个时辰。
没人引长宁去学堂读书,博士只吩咐人带长宁四处转悠,消磨时光。
这三四个时辰,长宁都在尽力忍耐。
这天午膳后,长宁吃饱喝足,爬到一丛矮树上歇息。
树下不知何时聚集了几个小郎君,看打扮,都是世家公子,他们吵嚷起来,扰了长宁清梦。
长宁低头看去,就见其中一人伸手推了拓跋昭。
他不屑嗤笑:“你爹都几年回不了京,就算你是王府世子,也不是个东西!”
拓跋昭生得黑胖,乍一看很有体型优势,可他性子软,时常被几个恶霸郎君欺负,不敢还手,不敢告状,纵使王氏是个强悍的,也不知自己傻儿子在太学遭了罪。
听对方竟敢非议自己父亲,拓跋昭脸上涨得黑红,“休要胡说!我爹爹是可是亲王!你们才不是东西!”
“哟,这次敢还嘴了?”为首的郎君哈哈大笑。
拓跋昭坐在地上,恼羞成怒,终于站起来反抗,无奈敌众我寡,刚爬起来就被人摁回地上。
几个小郎君绕着拓跋硕拍手唱道:“你爹是废物,你爹是废物!你是胆小鬼,你是胆小鬼!”
拓跋昭气急,大喝一声就抬手朝一个小屁孩拍去。
在场的孩子里,其实就属拓跋昭人高马大,从前他胆小不予反抗,却不代表他就不会发怒。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小屁孩被拓跋昭一巴掌拍出老远,其余的小郎君纷纷扬起拳头,加入混战。
没两下就把拓跋昭打得鼻青脸肿。
长宁看不下去,从树上下来,稚嫩的嗓音清晰可闻:“住手!”
为首的郎君是荣国公府的小公爷,杨宜之,年纪与拓跋昭不相上下。
他瞅见树下的小娘子,上前几步,俯视着面前不大点的小人,“你是谁?敢管小爷的事情。”
长宁面不改色,“拓跋长宁。”
声音软软的,神情却很严肃。
几个小郎君停下殴打的动作,面面相觑,在想拓跋长宁又是谁。
杨宜之又一次哈哈大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无名小卒。”
眼前这个姓拓跋的小娘子,许是和拓跋昭差不多。
在杨宜之眼里,拓跋昭的父亲久久不能回京,可以随便欺负。
杨宜之撸起袖子朝长宁走去。
长宁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子捏在手里。
拓跋昭忙喊道:“长宁妹妹快走!”
眼看杨宜之凶神恶煞地走来,长宁手里的石子就扔了过去,正中杨宜之额头。
杨宜之嗷了一声。
他连长宁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砸了。
杨宜之觉得自己被一个四岁的小娘子打中,自尊心受挫,这次直接冲上前。
长宁转身就跑。
她四岁,杨宜之八岁,力量悬殊,不跑是傻蛋。
宋博士正巧路过,瞧见这边你追我赶,那边扭打成一团,气得花白胡子一颤。
“住手!都住手!”宋博士两边一起呵止,颤巍巍小跑上前,“你们这是干什么?要翻天不成?”
杨宜之停下,一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一手指着长宁,“博士,她拿石头砸我!”
拓跋昭忙扯着嗓子嚷:“明明是你先欺负人!”
长宁桃花眼扑簌扑簌闪烁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宋博士,杨宜之他打了阿昭哥哥,还想打我……”
她拉过拓跋昭,“博士你看,阿昭哥哥眼睛都被打肿了。”
“你放屁!”杨宜之大怒:“明明是你打的我!我额头还肿了呢!”
宋博士头疼。
都是世家贵族,他一个也得罪不起,要罚一起罚。
于是,长宁、拓跋昭、杨宜之和参与打架的几个小郎君,一并在学堂前跪上半个时辰。
长宁没有受伤,宋博士私心里觉得,事情是长宁挑起的,加之他本就不赞同皇帝将长宁送到太学。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再稍长些了,长宁郡主就该在家学绣花。
这才有了进宫吐苦水一事。
王氏听完拓跋昭的叙述,面上挂不住。
误会是一回事,她儿子这么大个人,居然还要长宁这个做妹妹的帮衬着打架?
她尴尬地笑了笑:“是我误会嫂嫂了。”
称呼一下就变了。
沈氏微笑:“孩子之间玩闹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刚要送走王氏和拓跋昭,蓦地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冷笑:“可别小看了孩子之间的玩闹。”
二人脸色一僵。
李姿瞥了王氏一眼,暗暗记下此人。
她听说长宁在太学打架之事,想借机奚落一番,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她才是太子妃,王氏却对沈氏这个侧妃喊嫂嫂,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李姿沉下脸看,看向长宁,“郡主,你可知错?”
长宁乖巧跪下,捧起皇帝刚赏赐的九节鞭,垂首:“阿宁知错,请娘娘责罚。”
李姿当即小脸一阵青白。
九节鞭是御赐之物。
建昭帝对于此事不惩反赏,长宁这是搬出皇帝来压自己。
李姿忍下火气,拂袖而去,路上不慎崴了脚。
许嬷嬷忙搀扶起她,宽慰道:“太子妃不必恼怒,她是仗着有个得宠的郡主才敢对您不敬,待来日你怀上孩子,就不用怕沈氏那个贱人了,若是一举得男,郡主一个丫头片子更不算什么了……”
这番话直接踩中李姿雷区,她一把推开许嬷嬷,尖声道:“连你也想看本宫笑话吗?”
许嬷嬷这才意识到失言,忙不迭跪下磕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李姿深吸几口气,满腔委屈。
她也想怀上孩子,可这都三年了,名医看过不少,肚子仍旧一点动静也无。
第二天,长宁照旧去太学。
之前宋博士只当长宁是图新鲜,过几天定然就不想来了,便没有特意教授长宁什么,只是放任婢女带着她在太学四处玩耍。
长宁知道宋博士瞧不起人,就在太学四处捣蛋。
昨日宋博士被建昭帝暗中敲打,又听说长宁郡主当着皇帝的面,将他前阵子布置给杨宜之等人背诵的诗经背了出来,宋博士大受震撼。
是以今日一早,宋博士不敢轻慢,将长宁领到学堂里,与拓跋昭、杨宜之等人一起学习。
学堂里,年纪小的也有八九岁,还有些十一二岁的郎君娘子,像长宁这般年幼的,独一个。
她们见长宁进来,纷纷扭过头,不时窃窃私语。
灵霜现如今已经是大姑娘,被沈氏拨去照顾长宁的起居,自然也陪同长宁一起来太学。
中央的书案都有人了,灵霜便在角落里寻了一张干净的书案,袖子轻轻擦拭后,将长宁的书箱放至一旁,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长宁摆正蕈席,乖乖坐下。
上辈子她的确不爱读书,但拓跋临喜欢。
她当皇后那些年,为了讨好拓跋临,硬是逼着自己看进了不少诗书,重活一世,便觉得坐在学堂里还能忍。
众人打量起长宁,长宁落落大方,也看向她们。
杨玉瑶探过身子,小声问:“这是你妹妹?”
拓跋昭点头,“是二皇叔的女儿,叫长宁。”
杨玉瑶是荣国公府的姑娘,与杨宜之虽是兄妹,但二人性情天差地别。
她和拓跋昭玩得挺好,昨日之事也听说了,不由朝哥哥看去。
果然见杨宜之黑着脸,正瞪着长宁。
长宁不紧不慢地打开书箱,取出一本诗经,周围的小娘子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更有甚者,见长宁生得粉雕玉琢,又是太子的女儿,便上前逗弄她。
齐王府的三姑娘拓跋柔对于长宁会背书一事心存怀疑,便坐到她身边,翻开一页书,“长宁妹妹,你当真识字吗?”
杨玉瑶上前将拓跋柔挤开,“三表姐,郡主还小,别吓着了。”
荣国公府和齐王府是姻亲,几个姑娘互为表亲。
拓跋柔翻了个白眼,显然和杨玉瑶关系不好。
又一个稍年长的郎君坐到了长宁对面,嬉皮笑脸:“小长宁,快叫声八叔叔。”
见长宁不搭理他,还伸手去戳长宁的脸颊,“不会是个小傻子吧?快叫叔叔啊。”
长宁避开,目光澄澈,奶声奶气地说了句:“你走开。”
长宁一本正经地拒绝,八皇子拓跋沣觉得好玩极了,还想来逗她。
长宁对身边一窝蜂围上来的人并没有表露多少好感,她们无非是来讨好或试探,便只是浅浅笑着,然后低头翻书。
忽然,闹哄哄的学堂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就是几声小娘子们的惊呼。
拓跋沣刚要站起回自己的位置上,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又一屁股跌坐回去,将长宁的书案都撞歪了。
长宁淡定地将书案扯回来,摆正,然后起身去捡书。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将书册拾起。
长宁微愕,蹲在地上,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
灿烂的晨曦让人恍惚了一阵,长宁眯起眼。
他逆着光,身影清瘦,一袭玄衣,如松下之风,又如琳琅珠玉,淡淡的松香侵入鼻尖,直入肺腑。
只一息,长宁笑颜如花,“皇……”
“啊!怪物!”
长宁欢喜的声音立时淹没在满堂惶恐的惊叫声中。